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83章 正國本(卌三)君之威
    次日一早,乾清宮東暖閣中,朱翊鈞正皺着眉頭聽王安說起昨天錦衣衛在兩位科長的監督下搜查翊坤宮的情況。他越聽越是眉頭緊皺,到最後更是面色陰沉得彷彿能擠出水來。

    然而,即便是等到王安描述完了全部過程,朱翊鈞卻也始終只是這般陰沉着臉,硬是憋着火氣沒有發出來。

    不過,王安看着他臉頰上微微抖動的鬍鬚,可以確定皇爺並非不怒,只是不知爲何竟然愣是死死忍住了。

    似乎得加把火啊,王安想着,用一種激憤卻偏偏帶有三分沮喪的語氣嘶聲道:“最可氣的是那鍾兆鬥,明明錢夢皋一個刑科都給事中都甚少插嘴,偏他鐘兆鬥挑三揀四、指東畫西,把個好好的翊坤宮翻箱倒櫃弄得亂七八糟不說,最後竟然還強行帶走了十餘人之多!

    奴婢蒙皇爺信任,委以東廠重任,可是這些年來竟也不曾見過這般張狂之人。倘若東廠與錦衣衛辦案件件都是這般做派,那還真不怪揹負了那許多罵名。奴婢……奴婢這回可真是長了見識了!”

    “住口!”朱翊鈞忽然怒道:“朕只讓你稟報昨日之事,沒叫你隨意置評!”

    王安似乎沒料到皇帝是這般反應,稍稍一怔之後,很快深深一躬,低聲應道:“是,皇爺,是奴婢失態了,請皇爺恕罪。”

    朱翊鈞卻沒理他,而是伸手去端御桌上的茶盞,但當他端起茶盞來,手卻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竟然濺出一些茶湯在手上。

    “啪!”地一聲,朱翊鈞忽然猛地將茶盞怒摔在地,喝罵道:“沏盞茶都不會放溫了再奉上,現在宮裏真是半點規矩都沒有了!陳矩,你是怎麼管的,把剛纔奉茶的奴婢拉出去杖責二十,給朕着實打!”

    宮裏的庭杖不拘打多少板,結果其實都是固定的,而要區分開來的則是三種程度,按照皇帝或者太后、皇后的吩咐,都分爲“打”、“着實打”和“用心打”三種程度。

    所謂“打”,就是讓行刑人隨便意思一下,不需要太認真,這種一般來說就是皇帝來了火氣,但又知道你這人罪行不重,因此打幾下權且作個警告;

    而所謂“着實打”,那就是要實實在在下真功夫去行刑了,不真個打得人哭爹喊娘決不罷休,打完之後怎麼着也得躺上三個來月,很符合“傷筋動骨一百天”的老話;

    最後所謂的“用心打”,那基本上就是宣告了犯人的死刑,因爲在這種程度的打法之下,犯人們除非是經年習武、身強體壯異於常人,否則二十杖以上基本沒有生還的希望。

    可以這麼說,絕大多數文官即便捱了庭杖,無論到最後是真被杖斃的,亦或者極少數死裏逃生的,其實頂多都不過是“着實打”。

    文官嘛,那體格真要“用心打”,不出五板子下來就得往生極樂,皇帝都還沒出氣呢,你就早早報銷了,人家皇帝如何解氣?

    不過話說回來,朱翊鈞今天這氣撒得就很不體面。奉茶的溫熱程度這種事,以往他也不挑,誰知今天這奉茶的倒黴蛋偏巧撞對了時機,莫名其妙就成了出氣筒,實在是飛來橫禍。

    陳矩對朱翊鈞自然非常熟悉,此刻在一邊也不敢亂勸,只好應道:“是,皇爺,奴婢待會就去監督行刑。”

    這話顯然沒有問題,因爲此時是司禮監彙報奏疏的時候,他作爲掌印大太監自然要等皇帝對其中一些奏疏做了指示纔好退下,當然要“待會”再去監督行刑。

    然而朱翊鈞似乎餘怒未消,呵斥道:“等什麼,現在就去!”

    陳矩顯然也沒料到朱翊鈞火氣如此之大,雖然有心分辨,但還是放棄了,反而立刻道:“是,皇爺,奴婢這就去。”說罷也不看王安,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等他一走,朱翊鈞卻突然火氣消了,只是臉色卻由憤怒再次轉爲陰沉。他冷冷地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王安面前,半眯着眼睛道:“跪下。”

    王安心中一驚,但動作絲毫不慢,立刻順從地跪倒在地。他不知皇帝有何用意,因此也不敢說話,就是這樣順從的跪着。

    朱翊鈞隨手從御桌上拿起一柄玉如意,半輕半重的在王安頭上敲了兩下,冷冷地道:“王廠督,你記不記得這廠督一職的全稱?”

    “回皇爺,奴婢記得。”王安的腰又彎曲了一些。

    朱翊鈞緩緩地在王安身邊踱着步,手裏把玩着玉如意,淡然道:“是嗎,那你說給朕聽聽。”

    “回皇爺的話,東廠提督全稱是‘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王安直覺現在情況有些詭異,有些不妙,但一時半會間又實在不明白爲何皇帝會是這般反應,不禁額角見汗,而背後更是瞬間被冷汗浸溼一大片。

    “好啊,好啊,得虧了你還記得自己是個‘欽差’。”朱翊鈞看似很滿意地說了一句,但還沒等王安反應過來,他忽然猛地一腳踹在王安的左肩,將後者一腳踹翻在地,口中同時怒斥:“什麼叫欽差!欽差就是朕親自派遣,就是朕親自交代給你一干大事,讓你去好好給朕辦!”

    這話自然沒錯,但王安狼狽爬起來之後仍然沒想明白,這話和自己挨踹有什麼關係?難道自己連“欽差”的意思都不知道,還要皇爺親自指點?那肯定不是,只能說明皇爺覺得自己做的事不符他心意。可是,究竟什麼事不符皇爺心意呢?

    好在朱翊鈞這會兒並不打算打啞謎,他喘了口氣,已經繼續喝罵了:“朕讓你管着東廠,是要你給朕看着錦衣衛,不要讓他們胡作非爲,這纔是東廠的職責!可是你呢,你還記得東廠提督這個根本職責嗎!”

    朱翊鈞根本不打算等王安回話似的繼續罵道:“你在東廠提督任上做了些什麼,以爲朕不知道嗎?嗯?”

    眼見得皇帝的火氣不僅沒消,反而還有繼續加大的跡象,王安也不禁慌了,連連叩頭道:“奴婢愚鈍,奴婢不知犯了什麼錯……”

    “你愚鈍?哈,朕看你聰明得很呢!”朱翊鈞冷笑道:“你覺得你既然做了常洛的大伴,這輩子的榮華富貴、尊榮顯耀就都和常洛綁在一塊了,因此但凡東廠收到什麼與他相關的消息,他會比朕更早從你口中得知。

    不僅如此,你還利用東廠提督的威風煞氣給他在宮裏宮外四處保駕護航,甚至還找到戶部,額外讓戶部在他的例銀之外多給一份,說他乃是皇長子,雖無太子之名,卻有太子之實……

    戶部辦事官員原不欲給,你便威脅說:‘未知貴官何等清白,然則詔獄之中可有清白之人,貴官卻需細思’。哼,王廠督,你好大的威風啊!”

    王安再次驚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叩頭謝罪:“奴婢一時糊塗!皇爺,奴婢之所以如此,也是因爲皇長子例銀實在太過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