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87章 輔弼(卅三)萬事有因
    爲什麼高務實如此高興?因爲這種想法在農業時代的中國幾乎是開創性的!

    早在高務實前世求學階段,他就曾經有過一個疑問:爲什麼中國古代的朝廷好像壓根就不關心社會經濟的發展?感覺經濟發展這個事兒,在古代的官員和皇帝眼裏完全就是腳踩西瓜皮——滑到哪算哪。

    爲什麼啊,經濟發展難道不是一個國家最根本的大事嗎?後來他才知道,現代社會纔會認爲經濟發展如此重要,古代還真不是。

    有句是個人都知道的名言:“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國家最重要的大事,在於祭祀和戰爭。

    戰爭很重要,這個好懂,放在這裏毫無問題。問題是祭祀。

    祭祀這種活動,你要說它完全不重要,那肯定不對,畢竟這似乎涉及到文化啊、精神啊之類的傳承,非要較真的話還是有點重要的。但是,放在和“戰爭”一個高度,就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確實不對勁,因爲人家想表述的其實並非只是祭祀本身。這句話裏,將“祀與戎”放在同層,甚至把祭祀放在戰爭之前,是因爲這裏的祭祀其實就是孔子所說的“禮”。

    那麼,什麼是禮?拋開可以爲你給出百萬字解釋的一票儒家經典,其實孔子所說的禮,根子從來不是什麼禮節、禮貌。這些都只是浮於表面的細枝末節,彷彿泡茶時衝出的泡沫——你要喝的是茶湯,不是那層泡沫。

    孔子所謂的禮,用現代大白話來說就是:“規矩。”高務實認爲,孔子要表達的意思其實賊簡單:做人啊,凡事都要講規矩,不然就全亂套了。

    把這句話大而化之,再回到“祀與戎”,意思就很好懂了:針對國內而言的“規矩”和針對敵國而言的“戰爭”。

    前者是爲了讓國內穩定,後者是爲了讓敵國不敢來犯,甚至反過來消滅敵國。那麼你看,這句話本質上就是按照“對內”和“對外”兩個角度所給出的“首要大事標準”。

    爲啥說這個呢?因爲正是因爲這樣的思維,所以古代的統治者們關於“對內”這件事,關注的焦點從來都是“規矩”——我安排你們各自幹這些活,你們都幹好了,這個國家就保得住,其他那些有的沒的,輪不到你們操心。

    換句話說,古代任何一家朝廷,它對內所關心的從來都是維穩,而不是其他。

    當然你可能會說,維穩雖然重要,但是你發展經濟之後豈不是國家就更穩定了嗎?嗯……未必。

    在這個問題上,不確定性很大:比如你發展經濟,那麼總會有一部分人獲益大、有一部分人獲益小,沒準還有一部分人沒有獲益甚至還受損的。這就造成了不公,容易產生社會內部矛盾。

    打個比方,高務實穿越之後引導大明發展經濟,看起來受益的人很多——先是勳貴,再是開明士紳(包括部分官員及家屬),再是開明商人,最後纔是依靠這些經濟生產帶動着有活幹的僱工。當然,你還可以說僱工賺了錢會買糧買酒買布建房什麼的,還能惠及到普通農民。

    這種情況在後世被稱之爲“涓滴效應”,大意是富人賺了錢會帶動其他人跟着賺,大家都有好處。

    話是沒錯,但正所謂“不談劑量談毒性都是耍流氓”。事實是,富人賺取了絕大部分利益,而“涓滴”落到普通人手裏那就真的只是“涓滴”。

    而且在整個過程中,哪怕是處於同一階層或者說生態位的人,也一定會有人賺得多,有人賺得少。這樣就會產生新的階級變動——好比你和我都是在當地薄有家資的商人,各自有一萬兩銀子的本錢,大家都去做生意。

    結果呢?我最後賠光了本錢不說,還另外欠下一萬兩銀子的債務根本還不起,被迫賣兒鬻女,落了個永世不得翻身;你用一萬兩本錢賺了十萬兩,成了本地鉅富,又因此將兒子培養出來,春闈高中進士,從今往後就是官宦世家了。

    這樣的階層流動在商業大發展的時代是非常容易出現的,咱們不說別的,二戰時期赫赫有名的許多企業,在高務實穿越那會兒早就完犢子了,而最近二三十年冒出來的財富新貴呢?多如過江之鯽。

    這就是財富變化帶來的社會階層變化。現代人早已習慣了這種變化,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稀奇、有什麼大不了。但是對於“古人”而言,尤其在是中國這樣一個農本社會而言,這種變化是會讓幾乎所有人警惕的,甚至產生嚴重牴觸情緒。

    爲啥?我家有良田千頃,千百年下來所產生的財富都是相對固定的,因此我可以確保我的家族永遠能憑藉這份家資活得好好的。既然如此,那我爲什麼要冒着虧到破產的風險去做生意?

    再進一步,你家只有良田百頃,你把這些田地全賣了做生意,最終冒險成功,賺回來良田萬頃,從“我的十一”變成了“我的十倍”。請問從人性的角度來說,這個時候我看着你恨不恨?只怕是“嫉妒使我面目全非”了吧?

    這還只是兩個人之間,放大到大明這樣一個體量巨大的國家,這種變化可能導致的階級矛盾只會更大、更不可控。於是,這就和“在祀與戎”的“祀”,也就是“一切要有規矩”直接衝突了。

    朱元璋爲什麼要規定民戶、軍戶、匠戶這些,而且不準戶籍變動,只是因爲他蠢嗎?顯然不是。他能從叫花子混成皇帝,再蠢能蠢成這樣?

    他只是要“規矩”,要讓全國上下的一切都在他的“規矩”之內,永遠不得逾越——因爲逾越就可能導致不穩定!

    這纔是真正的“穩定壓倒一切”,跟後世同樣的話完全不是同一個道理。

    後世說“穩定壓倒一切”是因爲穩定是發展的前提,你得先有穩定,然後國家才能發展,國家發展了你纔有更好的發揮平臺。而古代不同,比如大明這種,它堅持“穩定壓倒一切”是因爲它不需要你發展,它只要你遵守規矩。因爲你遵守規矩,那麼皇帝就永遠是皇帝,勳貴就永遠是勳貴!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問題:以高務實這個穿越者的上帝視角來看,農業社會的中國在各項指標上幾乎都完爆全球,而即便不用上帝視角,中國人的已知世界中,也沒有人比自己發展得更好。

    那麼,我幹嘛還要沒事找事,頂着巨大的維穩壓力去追求什麼經濟發展?我現在就很發達了好吧!

所以,用古人的視角來看,這件事是這樣的:不是我不懂得技術先進的好處,而是我現在就很先進,我沒有必要在這種時候去冒險追求一個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是萬一不成則很可能完犢子的未來。

    不要把古人看得太蠢,大明並不封閉,封閉的話也不會一發現佛郎機炮比自家的炮好用就立刻引進,然後在很短的時間內仿製成功,從此開始自產自用。大明所謂的“固步自封”,大多是因爲它自我封閉的那部分真的比別人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