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28章 務實制義(上)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

    這個題目果然出得很正,乃是一道“全章題”,也就是說,整個一章書,完整地出作題目。這章書出自論語述而篇,也就是論語的第七篇。

    衆所周知,論語是語錄體的書,乃是孔子再傳弟子追憶孔子及孔子一些大弟子的話,各段有長有短,每一段話叫做“一章書”,述而篇一共有三十七章,這道題目就是其中一章書。

    題目本身也很簡單,乃是孔子對他最好的學生顏淵名回說的話,意思是說:國家用你的時候,你就按照自己的才能、主張去施展,去推行自己的種種設想國家不用你的時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張、設想收起來。能夠很自然坦率地做到這點的,看來只有我和你有這樣的修養和作風了。

    孔子這段話雖然看似簡單,但首先要理解他的言下之意,才能談得上去思考如何破題。

    他的言下之意是什麼呢?把這段話反過來理解一下:一般人學識不足,任事無主張,或者縱有主張也不夠堅定,又或者有其他顧慮,即使被國家所用,也無法有所施展、有所建樹,那就談不到“行”了。

    這個“行”,以高務實的現代思維理解就是施展其才能、實現其政治主張。

    那麼這起碼要有三個先決條件:其一是要有正確的政治主張其二是要有經過實踐,的確與人和社會有好處,能夠符合客觀現實、行得通的主張其三是要有實施和實現這些主張的才能和條件最後還要有一個“君”,這是先決條件的先決條件,因爲沒有這個“君”,誰用你呢?

    若是沒有“君”用你,那就只能“舍之則藏”了。在高務實看來,孔子這句“舍之則藏”其實就是孔子和顏子當時的共同感慨,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坦率表達,兩人互相慰藉罷了。

    然而這句話的引申意思,對後世儒家影響很大:那就是既能“用行”,也能“舍藏”。

    把“行”的希望寄託在君對儒者的“用”之上,而不是寄託在儒者的自我奮鬥乃至什麼皿煮選舉、自我表現、自我宣傳、擴大影響、爭取羣衆這些上。

    而如果君不用,那就是“舍”,被君“舍”了怎麼辦?只能“藏”,也就是消除個人野心,即便自己才智出衆,也要能安分守己,“藏”起來。

    好,現在孔子的原話本意和孔子的“言下之意”都明確了,這就可以開始考慮如何破題了。

    按照制義的固定格式,一開始只能寫兩句概括而剖析題目的話,這就是所謂的“破題”。這是制義最重要、最關鍵的一項。一篇文章好不好,首看破題,如果破題的格局不夠、立意淺陋,這篇文章之後的部分就可以直接不看了。

    那麼究竟什麼叫破題呢?題字很好理解,無須贅言,但這個“破”字就很值得深思。

    具體來說,什麼叫“破”,又如何去“破”,是其中兩個關鍵點。按照高務實的後世思維理解,這是個思想方法的問題。

    所謂破,就是分析,但又有題目的限制、語言的限制、句數的限制。所以這個“破”、這個分析就不是隨意地、不受限制的分析,而是在嚴格的限制、在種種條件的束縛之下的分析,這種分析集中在一個字來表述,便是“破”。

    如果還要再確切一些說,就是將題目準確地一剖爲二,再準確的表述出來,使之成爲全文的提綱掣領。

    又因爲制義的各項要求十分嚴格,而題目所出來自於四書,所以又有很多其他的講究。譬如說,如果只出一句作爲題目,那麼必有上下文。因而規定既不能犯上,也不能犯下。

    就以高拱這道題舉例的話,如果他單出“用之則行”爲題,高務實在思索破題時,就不能想到“舍之則藏”,想到或者寫到,便是犯下,那就不可以,不合格。反之,如果單出“舍之則藏”,自然也不能想到前面那句,不凡就是犯上了。

    但高拱畢竟考慮到高務實的年紀,以及他只是初學制義,因此這道題是兩句連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個問題兩個方面,“破”起來也就容易一些。當然,也可能是以高拱對東野先生的瞭解,東野先生或許比較喜歡這種堂堂正正的題,而不喜歡劍走偏鋒,那這就不是高務實所瞭解的了。

    此時紙已攤開,墨已研成,高務實提筆蘸墨,工工整整地寫下破題二句:

    “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高拱站在一邊,看見這兩句,嘴角不禁微微一翹,露出一絲微笑。

    這破題二句,明破“行、藏”,暗破“惟我與爾”。因爲凡是破題,無論聖賢與何人之名,均須用代字,故此處高務實以“能者”二字指代顏淵。

    高務實見高拱在自己身後一言未發,知道自己這破題應當算是合格了,於是也不遲疑,繼續寫下承題:

    “蓋聖人之行藏,正不易規,自顏子幾之,而始可與之言矣。”

    承題,三句、四句、五句均可。承題諸人直稱名號,故這一句直稱顏子。破、承皆用作者之意,不入口氣。

    然後便到了起講,高務實寫道:

    “故特謂之曰:畢生閱歷,祗一、二途以聽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窮於其際者,往往而鮮也。迨於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獨得而無與共,獨處而無與言。此意其託之寤歌自適也耶,而吾今幸有以語爾也。”

    這起講十句,多少句數並無定法,可以任意伸縮。起出用“若曰”、“且夫”、“今夫”、“嘗思”等字皆可,高務實這裏用“故特謂之曰”,入以孔子之語氣對顏淵說,“畢生”四句正起,“迨於”三句反承,“此意”二句轉合,總籠全題,層次分明,高拱臉上的笑容又盛三分。

    不過起講以後,便要全用孔子語氣了,這也是開始搭建全文的骨幹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