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039章 郭樸之意
    不得不說,郭樸對張居正的瞭解頗爲深刻,不過可能也正是如此,他對張居正的感官似乎並不太好——高務實注意到,他剛纔幾次稱呼張居正,都是“張白圭”。

    白圭是張居正的小名,或者說原名——居正反而是後來改的。郭樸直接以小名稱呼張居正,顯然是對張居正的爲人處世頗有些不以爲然。

    張居正在後世一貫以大改革家的光輝形象示人,甚至有人說他是大明唯一的大政治家。高務實對此的態度一貫是翻白眼——張居正的確是政治家,也是改革家,但後世對他的過度拔高,已經到了完全不顧事實真相的地步,這就完全不能讓高務實信服了。

    甚至對於隆萬大改革,張居正作爲延續隆慶、高拱改革政策的政治家,不僅沒有真正的進一步深化改革,反而在一些施政中明顯出現“用力過度”的失誤,高務實甚至覺得後世對他功績的最大吹捧點“給明朝續命數十年”都有些難副其名。

    前文中就有說過,從國家大政的角度和層面來說,強行在全國鋪開一條鞭法就是典型的用力過度——富庶得接近資本主義初期水平的南直隸蘇杭一帶,與貧瘠且連年遭災的陝西有什麼可比性,居然能一刀切的搞一條鞭法?

    這是續命,還是飲鴆止渴?難說。

    至於考成法,也同樣如此——在下層行政單位尚有許多問題堆積而未曾解決的時候,提高行政效率本身就是一件很難的事,這種時候張居正強行以中樞的名義勒令提高行政效率,只能導致整個行政體系的不安,造成文官集團內部的割裂,一部分人爲了逢迎張居正,只能加大對老百姓的壓迫,以滿足“考成”,另一部分因爲不肯過分欺壓民衆,無法完成“考成”,於是被張居正清算、打壓,繼而成爲朱翊鈞後來反攻倒算張居正的主力。

    這是續命,還是飲鴆止渴?難說。

    但是,歷史已經證明,張居正真正執掌大權之後的風格:獨斷專行,剛愎自用,用人行政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這樣一來,一些阿諛奸詐的小人往往得到重用,持不同意見者則受到排擠打擊。凡是得罪過張居正的朝廷大臣,無一不被降級、罷職,甚至受刑、入獄,招來殺身之禍。

    這種以一己之好惡、個人之是非爲準繩的用人方法,既對改革的進行造成了困難,也給改革的失敗埋下了危機。

    事實上,善於討好張居正的人,並非都真心擁護改革,如得到張居正提拔重用的張四維,在繼任內閣首輔之後,即隨萬曆亦步亦趨,對改革進行清算——而事實上,張四維本來就是高拱一派,若非高拱倒臺,他勢必也要進內閣輔政。

    但張四維也是久經官場打磨之人,所以在高拱倒臺之時,他隱忍了下來,蟄伏於九幽之下,在張居正面前表現得“如循吏”一般,這才獲得張居正的認可,認爲張四維已經服軟了,於是得到重用。

    此外,重權在握的張居正,儘管在晚明的官場中其實不算大貪鉅貪——至少比他的老師徐階強多了——但也並非完全清白。他運用自己的地位和影響力爲家人謀求功名,長子爲狀元,次子在會試中本來名列二甲,神宗任意將其移入一甲二名,張居正也坦然接受。

    上樑不正下樑歪,萬曆以後科場舞弊嚴重,顯官要員的兒子很多成爲進士,導致人心不服,議論紛紛,乃至風氣敗壞,張居正是有很大責任的。

    另外他的家人在湖北老家也是橫行一方,收受賄賂。張居正其實十分清楚這種情況,還寫信要求當地官員對此嚴加管束,然而本身卻未能採取什麼有效的措施,甚至明確表示自己作爲兒子管不了肆意妄爲的父親,因此也難免招致他人指責。

    在高務實看來,領導一場大規模的改革運動,本來就是滿途荊棘,困難重重。張居正本人又獨斷專行,排斥異己,用人不當,樹敵過多,再加之不能嚴於律己,約束家人,因而其結局只能是人走茶涼,人亡政息,不僅身後聲譽一落千丈,十年經營也隨之付諸東流。

    高務實之所以千方百計要保住高拱,首先固然是因爲高拱是自己的三伯,只要他能不倒臺,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給自己留下雄厚的政治資源,有利於自己將來繼續推進隆萬大改革,而不出現張居正和萬曆那樣的師生反目、人亡政息,可這並不是唯一的目的。

    高拱雖然也有些獨斷專行,但至少他聽得進勸,雖然平時看起來性子急,但施政反而很是小心——這從他對開海通商和推廣一條鞭法的都要分步、分區推進就可以看得出來。

    另外,前一次高務實向他建議,把地方官升遷的條件與地方經濟發展(實際上高務實只提到收稅額度,詳見本書前文)掛鉤,高拱就表示那可能導致小民受盤剝過甚,於國家穩定或有影響,甚至在高務實提出收稅額度和地區穩定同爲考察標準後,高拱仍然謹慎的表示需要緩行。

    這纔是大政治家應該有的大局觀和謹慎心。

    國家大政不是兒戲,不是自己在家裏一琢磨,拍拍腦袋就可以讓人奉爲圭臬遵照執行的。任何一項政策都必須考慮周詳,在江南可行的,在江北未必可行;在雲南可行的,在遼東未必可行。

    所以但凡主持大政,既要有堅定的推進決心,又要有謹慎的推進步驟,在推行的過程中要細心耐心的發現問題、審視問題、解決問題,而絕不能是忽視問題、無視問題、掩蓋問題,否則問題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無法挽回。

    郭樸未必會用高務實這種後世已經證明行之有效的“二分論”辯證思維來審視張居正,但他並非不懂張居正這種性子的人掌握大權的危害,因此纔有這樣的態度。

    高務實忽然從郭樸這兩聲“張白圭”中明悟過來:他之所以如此配合、一刻也不肯耽擱地隨自己回京,心裏其實已經同意起復,而目的就是爲了限制張居正!

    高務實頓時鬆了口氣,雖然郭樸是爲了國家大局才同意回京,但那不重要,對於高務實而言,眼下一切的重點只在一條:保高拱,抑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