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067章 倒高風波(四)
    按照高務實的分析,馮保和張居正的目的基本一致,都是要倒拱,但具體的利益點卻不完全相同。.biquge

    對於張居正而言,所謂“倒拱”,就是要把高拱拉下馬來,最好是拉下馬之後再踩上一萬隻腳。畢竟高拱不倒,首輔位置就永遠輪不到他。現在高拱對他已經越來越起疑,兩個人在短短的時間裏已經從親密戰友轉變成了政敵,他們之間的矛盾,已經只有你死我活才能化解——不對,是消弭。

    馮保這邊則不然,他和高拱“爲敵”的時間,雖然看起來比張居正長得多,但其實他們之間的矛盾並非絕對不可調和的。

    實際上,只要高拱不介意讓馮保坐上司禮監掌印的寶座,馮保跟高拱就根本沒有矛盾,因爲對於馮保而言,首輔位置上坐的是高拱還是張居正,亦或者其他大臣,其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當然,高務實知道,讓高拱不介意是不可能的。高拱和張居正雖然都是實學改革派,政治目標大抵類似,但他們二人對於內宦的認識絕不一致。

    相對而言,高拱的政治態度比張居正更加堅定,他不會容忍馮保這個太子大伴坐上司禮監掌印的寶座,有機會如王振、劉瑾一般亂政,禍國殃民。

    張居正則不然,歷史已經證明了他寧可用金錢賄賂、名譽籠絡等各種方式來確保自己的行政權力,也不會冒着失敗的風險去和馮保決一勝負。

    這樣一來,高拱既然不可能放任馮保掌控內廷,那麼馮保和張居正之間利益出發點的不同,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但高務實想了想,還是從他們二人之中找到了一些或許可以利用上的地方。

    譬如說,馮保和張居正因爲身份的不同,“倒拱”的方式必然會有區別,這就有可能是可供利用之處。

    對於張居正來說,他是外廷文官,是內閣輔臣,他要倒拱,必須遵循一定的方式——如指使手下人彈劾高拱,就是其中最常見的做法。這次劉奮庸指桑罵槐似的上疏,就是其中典型。

    不過劉奮庸的膽子不夠,他的上疏過於畏首畏尾,只能算是打響了張居正倒拱的第一炮,但絕對算不上進攻主力,因此張居正必有後手。

    但是這種類型的後手,高務實並不擔心。按照他的設想,張居正因爲急於在隆慶駕崩之前組建“反高同盟”,雖然在戰略上沒錯,可實際上犯了隆慶的忌諱,因爲隆慶帝的託孤思路是高拱十年,張居正再十年。

    現在張居正想要越過高拱直接上位,這不僅僅是壞了隆慶帝的計劃,而且打了皇帝的臉——朕剛剛在高先生面前替你說和,現在你反倒來拆朕的臺?朕和高先生相知相護二十年,現在就指望着一個君臣相得的身後名,豈能容你破壞!

    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這最後一哆嗦,你竟敢不讓朕有始有終?

    正是料定了隆慶的這種心思,高務實才一直堅持不懈地勸高拱忍讓,一切看皇帝的處置便是。

    現在的麻煩還是在於馮保,因爲他是內宦,動手的方式和張居正完全不同。

    馮保根本不需要有什麼原則,也不需要在天下人面前有什麼交待,他的一切做法,只要滿足一個條件,就無懈可擊了——在皇帝駕崩之後,後宮相信他即可。

    只要皇帝不在了,高拱天下無敵的聖眷就不在了,到那個時候,所謂的聖眷,其實已經變成了兩宮的眷顧——太子或者說新君太小了,肯定得聽母親的話,不管是名義上的母親,還是實際上的母親。

    當然,如果要選擇,想必還是生母更加不可違逆。

    換句話說,只要皇帝駕崩,李貴妃的意思其實基本上就算是聖意了。

    歷史上高拱之敗,歸根結底就是沒弄清楚這一點。

    當時高拱從各個方面闡述了馮保與三位閣臣“同受顧命”之說的荒謬,也質疑馮保出任司禮監掌印根本不是出自“先帝遺命”,等等等等,道理十分充足。不僅如此,朝中大臣大半也站在他這一邊,六科給事中及十三道御史等科道言官也紛紛旗幟鮮明的支持他,可謂衆星捧月、一呼百應。

    然而,這些都沒有用,張居正只是悄悄給本已經慌得一批的馮保出了個主意,馮保照辦之後立刻轉危爲安不說,還一擊必殺,使高拱得了個“回籍閒住,不許停留”的下場。

    高拱只能驅使言官,攻擊馮保的罪惡;馮保卻能攛掇兩宮,懷疑高拱的忠誠。

    他罪惡再大,只要他是我的人、聽我的話,那就不算大惡,可以諒解;你本事再大,但是忠心存疑、動機不明,那就罪大惡極,絕不容赦!

    摸清人性的弱點,才能一擊必殺。

    張居正果然是徐階的關門弟子,縱然別的不見得都學了,但最狠的一記殺招,卻是學得惟妙惟肖!

    當年徐階幹翻嚴氏父子,歸根結底並不是他多麼能幹,而是摸準了當時嘉靖帝的心理弱點!

    所以現在,高務實雖然在各個方面都有所準備,但是最主要的精力,卻仍然留在宮中,最終的殺招,也一樣留在宮中!

    此時,他想了想之後,便走回自己的書案邊,拿出一張紙擺好,卻沒有研墨,而是從袖中摸出一支短小纖細的炭筆,在紙上飛快地寫了起來。

    過不多時,便寫好了幾行字,又檢查了一遍,這才悄悄把紙卷好,捏在手中,走到門邊,叫道“來人,添冰。”

    外頭幾個小宦官聽了,都打算過來,其中一個穿着少監服飾的年輕宦官立刻叫住他們,笑呵呵地道“你們幾個別忙,爺們親自去。”

    小宦官們轉頭一看,一個個連忙站住,賠笑道“原來是劉公公,這點小事怎好勞動您老,小爺要是知道了,可不得訓斥咱們不懂事麼?”

    那位年僅二十多歲的“您老”劉公公大大咧咧地擺手道“沒法子啊,我幺舅說了,高侍讀是他的舊識,讓爺們仔細侍候着,爺們再怎麼說,也不能不聽幺舅的吩咐不是?”

    衆小宦官一臉恍然,紛紛賠笑道“原來是黃秉筆的吩咐,那……劉公公您請,您請。”

    原來這位劉公公不是別人,正是當初高務實去大同巡視防務時,那位業務能力出衆的監槍內官——黃孟宇的外甥劉平。

    劉平見說服了身邊的小宦官們,滿意地親自叫人搬來一大塊冰放在桶中,親自提到東暖閣中。

    高務實見他提着冰進來,故意大聲說道“就放到我身邊來,遠了不涼快!”

    劉平也大聲應和着他說話。但他纔剛一走近,高務實就伸手遞給他一張卷得極緊的紙筒,壓低聲音吩咐道“知道給誰麼?”

    劉平也壓低了聲音,回答道“知道。”

    高務實點了點頭,又立刻大聲道“好了,就放這兒吧,辛苦你了……殿下回來之前我先小睡一會兒,沒事叫他們不要來打攪。”

    劉平也大聲應道“是,是,高諭德,您老放心,外頭我親自交待,斷不會有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