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068章 隆慶託孤(六)
    三輔臣趕到乾清宮的時候,已經快到申時了。.biqugev

    高拱領銜,郭樸、張居正隨後,三輔臣呈品字形而入乾清宮,一進皇帝寢殿,便看見隆慶斜倚在被稍稍支起的御榻上,正朝他們看來。

    隆慶一見高拱,臉上的凝重之色便是一鬆,打起精神道:“先……三位先生可算來了。”

    高拱見皇帝打起精神說出來的話都十分有氣無力,而面相更是一片灰白,眼窩深陷,偏偏臉頰浮腫,不禁悲從中來,哽咽着道:“老臣來遲,請皇上降罪。”說着便跪了下去,一頭磕在地上。

    首輔跪了,郭樸與張居正自然不能站着,也都跟着跪下磕頭。

    皇帝喫力地道:“三位先生請起,孟衝,給先生們賜座。”

    孟衝連忙招呼小宦官們搬來三個錦凳,請三輔臣坐下。

    高拱三人各坐了半邊屁股,這時纔有空打量寢殿中的詳情。

    卻見寢殿之中除了皇帝在當中的御榻上半倚着,皇后及李貴妃均在御榻右邊躬身抓着皇帝的右手,而太子則站御榻左邊肅立不動。

    這都沒有什麼意外,意外是太子身邊居然還站着一人,身着大紅紵絲飛魚服,面色沉靜穆肅,個頭卻只比太子略高一點——此人竟是高務實。

    包括高拱在內,三輔臣見了這個站位都是一怔。

    高務實固然是太子伴讀,平時站在太子身邊理所當然,可現在分明是皇帝要託孤的時刻啊!這個時候,太子站在皇帝身邊很正常,可他還站在太子身邊,這就明顯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大了啊。

    但問題是,眼下皇帝本人就在,如果皇帝絕對站位不當,高務實豈能站到那兒去?

    就算皇帝病重,甚至已經懶得說話了,可皇后、貴妃乃至司禮監掌印和幾大秉筆都在,這裏頭總不會連一個明白人都沒有吧?

    三輔臣都是在中樞混了半輩子的人,有些道理不點即明:這個站位只能是皇帝認可甚至欽點的。

    可是……爲什麼呢?

    三輔臣一時摸不清情況,都不好開口,高拱本來想呵斥高務實一句“成何體統”之類的話,但想想還是算了,這事兒着實透着古怪,還是先看看情況再說。

    最後還是皇帝掀說話,他用力咳嗽了一聲,似乎是嗓子裏堵着什麼,用力清了清嗓子,道:“朕不豫,決議傳位於太子,卿等爲顧命,要好好輔佐太子。”

    高拱三人屁股還沒坐熱,連忙又起身下拜。而孟衝已經上前一步宣召——就是把皇帝剛纔這話文言一番,轉成口諭:“聖諭:朕嗣祖宗大統,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負先皇付託。東宮幼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宜協心輔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圖。卿等功在社稷,萬世不泯。”

    高拱等人雖料到此來多半便是接受顧命,可想到這位與自己相識多年,看似懦弱荒唐,實則大智若愚的皇帝真要晏駕的時候,仍然忍不住悲從中來,一齊放聲痛哭。

    尤其是高拱,他與隆慶之間的感情,豈是筆墨所能書盡!一時之間,更是哭得老淚縱橫,傷心欲絕。

    隆慶強打精神,說道:“先生,朕實有負祖宗,卻萬幸有先生在,使不致有負天下。而今太子年幼,中宮和貴妃亦不知政務,只能以天下累先生了,請先生好好教導我兒,一如當年教朕一般……”

    “皇上!”高拱聽了更是大慟,一雙虎目濁淚雙下,他哽咽着,用力在乾清宮的金磚上“砰砰砰”連磕三個響頭:“老臣才淺德薄,卻蒙陛下信重,委以輔佐之任,惟舍一命以報之!”

    隆慶見高拱動情,也是雙目含淚,帶着不捨點了點頭,又偏過頭去,朝朱翊鈞道:“太子,高先生是朕的老師,今以朕所託,又教之於你,你當尊之重之,如敬朕一般。”

    朱翊鈞見寵他愛他至深的父親到了這個時候,戀戀不忘的還是他,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哭出聲來,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滴一滴掉落在御榻邊緣,不住點頭:“兒子記住了,父皇,兒子都記住了……父皇,你不要丟下鈞兒好嗎?”

    陳皇后與李貴妃見太子如此,也都控制不住情緒,一齊哭了起來,寢殿之中,一時哭聲四起,悲悽萬分。

    隆慶喫力地朝太子伸出左手,朱翊鈞連忙上前一步,雙手握住,道:“父皇,兒子在這裏……”

    隆慶顫抖着,盡力捏了捏他的小手,哆哆嗦嗦地道:“鈞兒,爹爹這次要讓你失望了……”

    “父皇!”朱翊鈞用力抓住父皇的左手,涕淚橫流。

    隆慶的目光從朱翊鈞臉上慢慢往後移去,看了高務實一眼,道:“鈞兒,我給你挑的伴讀,你滿意麼?”

    朱翊鈞一邊落淚,一邊用力點頭。

    “那就好。”隆慶喘息了兩下,捏着朱翊鈞的手,卻對高務實道:“小高卿家,太子當了皇帝,你這個太子伴讀就當不成了……不過沒關係,他親政之前,還是由你陪着他讀書……你,你不光要好好陪他,還要監督他,就像之前講官們沒有講明的道理,你爲他開講那樣。”

    這句話原則上來說似乎有些語病,但皇帝病成這樣,幾乎是強撐着最後一口氣在交代後事,邏輯不夠清晰也不足爲奇,反正高務實已經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他其實這會兒也挺感動的,至少隆慶這個人對他們高家算是仁至義盡了,再加上他和太子的父子情,使得高務實也流下淚來,轉到御榻前跪下,學高拱一般磕頭領命。

    隆慶的眼珠艱難地挪動起來,左右掃視一眼,似乎在盡最後的努力思索,看還有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沒有交代清楚。

    這時,一直只是悶頭輕泣的陳皇后忽然擡起頭,一抽一噎、梨花帶雨地問皇帝:“皇上,若將來鈞兒親政之前,國家有事難決,我姐妹二人又是不曉事的,卻要如何是好?”

    隆慶想來沒料到皇后會問這麼一句,先是稍稍一怔,然後毫不猶豫地微微擡起食指,指着高拱,道:“凡有事難決,問高先生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