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029章 風箱裏的老鼠
    潘晟的這一次請辭,暫時還不能視爲投降,因爲正常來講,即便閣臣受到彈劾,第一反應也是主動請辭,以示清白。

    甚至可以說此處還不該用“即便”,而應該用“但凡”,因爲越是地位高的文臣,在受到彈劾時,就越應該及時請辭,用以昭示立場。

    通常來說,皇帝在這種時刻肯定不會批准,大抵都是“溫言挽留”,更有那些極受寵信的閣臣在被彈劾之後一邊被皇帝溫言挽留,一邊還有皇帝下旨切責彈劾者,就好比高拱當年就多次受到這樣的待遇。

    不過,潘晟在朱翊鈞的心目中地位顯然沒有那麼高,他得到的就是單純的“溫言挽留”,既沒有說明原因,也沒有責備彈劾者。

    潘晟雖然以唾面自乾著稱,但終歸還是要臉的,皇帝這種反應,他顯然不能將之當做誠懇挽留,只好自己把自己關在家裏,閉門謝客。

    這也是常規操作,甚至高務實上次都搞過,意思就是我現在自己“停職反省”了,你們該怎麼查就怎麼查,我已經不具備干涉能力,絕對不會妨礙司法公正。

    於是皇帝也只好跟着“常規操作”一番,下旨讓他“出而視事”。

    一般到了這一步,如果外界對他沒有繼續窮追猛打,那麼他就可以重新回到內閣當值了,也就意味着這次風波基本上已經安穩渡過。

    然而高務實既然動了手,當然不會讓他如此輕易過關這又不是過家家,意思意思就算完了。

    於是就在皇帝命潘晟“出而視事”的當天,又有彈劾遞進了通政司。

    這一次上疏彈劾的人比蕭良譽、王庭諭兩人資歷稍微老一點,乃是萬曆五年進士、時任貴州道監察御史的李弘道。

    李弘道這個貴州道監察御史爲何能彈劾潘晟呢因爲按明制,監察御史的所謂某“道”,除了該省布政司外,還有兼管。比如說貴州道監察御史,按大明會典記錄,他的職責就是“掌理貴州布政司、按察司及都指揮司,協管吏部及直隸蘇州、河間、順德三府督察事。”注:其餘各道也都有不同的“協管”,此制度是爲了避免某部、某地只需要面臨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因爲監督的人多了,就不好“打點”了。

    李弘道所以彈劾潘晟,正是因爲他協管蘇州府。他彈劾的理由是,發現潘晟的侄兒近期平白得了一批海船,並且停靠在蘇州的某處私港。注:此時的蘇州轄區與後世有所差異,簡單的說就是大了一些,有河口港。

    李弘道就此認爲其中必有問題,因此彈劾潘晟借身份權位謀取私利。

    大明朝的監察御史歷來有很多特權,這是此前多次提過的,比如此番就是典型的“風聞奏事”李弘道沒有拿出任何確鑿證據,僅僅是聽說潘家多了一批海船,就能名正言順的彈劾一位堂堂閣臣。

    不過,其實李弘道並不是拿不出證據,如果有必要的話,高務實完全有能力提供給他更加詳細的數據,甚至可以幫他搞到參與此事的某些中間人的口供,乃至於讓這些人反水、出面作證都。

    這種罪名對於中間人來說是不致命的,高務實完全可以花錢“說服”他們,他們也一定樂意被高務實如此說服。

    只不過沒必要罷了。

    高務實要造成的結果僅僅是坐實潘晟的醜行,而不是現在就把整個心學派拉出來決戰,所以現在隱隱約約一些會更好,反正對皇帝來說,他只要知道潘晟不乾淨就行了,具體怎樣的不乾淨反倒不是重點。

    有人說“難得糊塗”,這種思想放於此處就非常合適,因爲皇帝也知道有些事不能真的徹查到底,否則一旦牽連太廣,到時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那是給自己找麻煩。

    但凡一個政權建立日久,這種情況基本就難以避免,所以通常從上到下都會盡量避免擴大化,皇帝本人也會裝傻,因爲朝局動盪對皇帝而言顯然也不是好事。

    李弘道的彈劾一上去,潘晟當然就沒法“出而視事”了,不僅出不得,反而還得在家裏繼續寫自辯疏和辭呈。

    但這次和上一次不同,皇帝沒有繼續“溫言挽留”,而只是下旨安慰了幾句,同時卻讓內閣行文給都察院,要求都察院查清問題,洗刷潘閣老的清白。

    洗刷清白雲雲,當然是客氣話,不能傻乎乎的只看字面意思。皇帝的實際意思就是讓都察院把這事“調查清楚”。

    這一來,就有人急了。

    急了的人倒還不是潘晟,因爲潘晟其實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都已經在考慮如何回鄉的事了。

    急了的人是申時行。

    以浙江海商之力逼得潘晟讓賢給王錫爵,是他在和張誠一番懇談後,又思考很久纔想出來的一手妙棋。這一手不僅完美地用了一招“乾坤大挪移”,把海商們帶給他的壓力轉移到了潘晟頭上,而且還順勢解決了自己在內閣缺乏幫手的窘境,簡直兩全其美。

    申時行和潘晟對實學派可能出現的反應,大致上持相同或說相近的觀點,都認爲這一次不會徹底激怒實學派,因爲張四維剛剛丁憂,實學派面臨這麼大的變局,肯定要先完成內部調整,然後才能統一對外。

    申時行認爲,在內部調整完成之前,實學派應該都會謹慎的面對此時的任何朝局變動,尤其是對於沒有直接給他們造成傷害的變動,更應該暫時視而不見,以免出現盲動,導致意想不到的壞結果。

    然而潘晟既然算錯,申時行當然也算錯了,高務實很不給面子的選擇了直接反擊。

    但申時行現在沒工夫細細思索高務實爲何如此,他只知道自己絕不能讓潘晟在推薦王錫爵接替自己之前意外倒臺

    雖說他本人就是首輔,而首輔本身就可以直接推薦閣臣,哪怕潘晟倒臺了,他也可以自己出面推薦王錫爵。

    但事實上,王錫爵入閣是潘晟舉薦的,還是申時行舉薦的,其中大有差別。

    潘晟舉薦的話,一點事都沒有,因爲潘晟是個中立派,不論他舉薦誰除非是他自己的門生都不會引起朝野反彈。

    但如果是申時行自己舉薦王錫爵,那就有可能被人指責,說他是“任人唯親”甚至“暗植黨羽”。

    這種說法只要皇帝不當回事,那就並不致命,只不過卻也會影響他申元輔的威望。

    和高務實一樣,申時行也極不願意看見聲望受損的事發生。

    所以到了這一步,申時行比潘晟本人反而着急得多,當天就悄悄派了自己的內府管傢俬訪潘大學士府。

    申府管家帶給潘晟的話,是申時行提醒他切記不可坐以待斃,更不要寄希望於實學派此番會給他留什麼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