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51章 枕邊風(上)
    隨着王錫爵的到來,國本之爭壓倒了此前風頭正盛的謗君案,一時之間成爲京師百官的新焦點、

    爲此,京師局勢自然也出現了新的動向。實學派官員們開始不顧尋常“規矩”,三番五次上門拜訪高務實或者許國。在拜訪高務實的官員中,甚至出現了張學顏與吳兌這兩位閣臣的身影。

    心學派的官員們也沒閒着,包括申時行在內,都去了王錫爵的府上拜會,美其名曰是慶祝他起復回京,實際上自然是就近期的局勢舉行一個內部會議。

    王錫爵在內閣排名雖然最末,但畢竟身份特殊,而且一來就搶足了風頭,申時行也樂意給他這個面子,在這次會晤之中把絕大多數發言的機會都讓給了他,看起來一副親密無間、其樂融融的模樣。

    其實申時行與王錫爵雖然關係不錯,但往日也並沒有好到這個份上。但正如同《明史》中對他們兩人個性的評價一樣,“然時行柔和,而錫爵性剛負氣。”

    王錫爵幼時便好名,常有驚人之語,又因爲是學霸,名頭很是不小。昔日在高拱當政之後,他因爲自己的耿直和端方之名,逐步引起了高拱的關注,把他從南京國子監司業轉任北京國子監司業,不久升爲右春坊右中允。

    之後,因爲一段時間以來王錫爵都表現得很正常,於是又是在高拱的主持下,將他升任爲國子監祭酒和詹事府詹事等職。

    尤其要提國子監祭酒一職,這是高拱自己當初做過的,他很重視這個位置,任命得很謹慎。若不是名聲素佳、學問紮實之人,高拱是絕不肯亂給的。

    不過,國子監祭酒就算是小九卿之一了,詹事府詹事也是一樣。王錫爵到了這一步,大概是覺得自己翅膀已經硬了,開始暴露出他完全是心學派官員的一面,忽然上疏彈劾內閣忙於政爭而懈怠政務,終於成功觸怒了首輔高拱,被貶到南京翰林院掌院事。

    當時高拱已經在高務實的幫助下擊敗張、馮聯盟,完全掌握內閣,心學派沒有人敢出手相助王錫爵,因此王錫爵老實了下來,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和高拱硬剛,態度有所軟化。

    如此過去兩年,高拱認爲王錫爵應該是“想通了”,查其吏部檔案,他在南京翰林院的表現也很優秀,於是高拱又把他調回了北京。

    這次回京,只“鍛鍊”了一年左右,王錫爵就被高拱提拔爲翰林院侍讀學士之職,並依舊讓他充經筵日講官——彼時,王錫爵是日講官中正式職務最高的翰林學官,正經的帝師地位就是這麼來的。

    本來,如果時間到此爲止,王錫爵幾乎就算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表現了,雖是持心學派立場的南榜官員,但偏偏又還挺得高拱器重。

    可惜,此時已經到了萬曆六年,高拱突然逝世,實學派雖有郭樸接過權柄,但一時之間也要先穩住陣腳,顧不得太多其他事。

    於是王錫爵又出來說話了,他看似非常公允地上了一道疏文,表示高拱在時,以首輔兼掌銓務,權力太大,不符合祖宗至意。不過考慮到當時高拱是顧命首輔而皇上年幼,這麼做也還可行,然而現在既然顧命首輔已經身故,皇上的年紀也逐漸大了,這種兼任就不該繼續下去。

    因此王錫爵表示,請首輔郭樸辭任吏部尚書。

    王錫爵的這一手其實很有想法,不僅道理說得過去,而且時機把握很好,郭樸雖然也是老臣,畢竟不像高拱那麼剛直,這樣堂堂正正的講道理,是有可能說服他的。

    然而王錫爵還是算漏了一些事。

    皇帝雖然年紀逐漸大了,但其實也才十六歲,而且李太后當時根本不覺得皇帝能做得好,她那時候的說法是等皇帝三十歲再讓首輔放權——這話估計不是真心話,但至少反應了李太后對皇帝“不成熟”的一種擔憂。

    在這樣的情況下,郭樸又是“顧命輔臣”之一,憑什麼不能兼任吏部尚書呢?高先生兼任了八年,難道出了什麼亂子了嗎?沒有嘛!

    於是兩宮懿旨直接下給了郭樸,讓他不準辭去兼職。

    王錫爵的主意就此落空,不過經此一事,他就徹底洗脫了自己和實學派的瓜葛,正式被當做心學派大佬之一了。

    申時行當時是深知這一幕的,也認爲王錫爵是個很有想法的人,開始關注起他來,並很快打算力推,成就一段佳話。(因爲申時行、王錫爵、餘有丁是同年,而且是三鼎甲。)

    可惜那時候郭樸的地位已經鞏固,作爲唯一還在任的顧命輔臣,申時行在他面前只有唯唯諾諾的份,於是王錫爵也就被卡死在了翰林院,根本挪不動位置。

    王錫爵左等右等,覺得不是路,恰好其父病重,於是乾脆藉口回鄉照顧老父,強行辭官而去了。

    他這一去,一是避一避實學派的鋒芒和對他的壓制,二是藉機養望。這一去倒也算成效顯著,王錫爵的名聲地位出現了大幅上漲——要不是他那女兒搞昇仙一事對他略有影響的話,恐怕還能更成功一些。

    養望,加上局勢的變化——比如江南官員和大商人對高務實的越發警惕,以及劉守有的敗亡、餘有丁的身故等事,使得申時行越發想要把王錫爵引入內閣爲援,終於走到了今天。

    申時行既然萬分希望王錫爵能爲自己分攤火力,再加上兩人性格差異使然,便有了這次會議上王錫爵侃侃而談、申元輔頷首連連的神奇場面。若是不知道底細的人見了,恐怕非要搞反他們二位的身份不可。

    整體而言,心學派的高層們對於王錫爵這次出手還是很滿意也很看好的。他這一手,不僅扭轉了己方因爲謗君案一事被高務實牽着鼻子走,又被皇帝一棍子打懵的尷尬,而且化被動爲主動,反而將了實學派高務實一系一軍。

    其中最精妙的一點則在於,如果高務實繼續不肯出來,恐怕就會有不少高黨動搖,反而偏向於許國一方。

    許國固然也是實學派的大佬,甚至還是理論上的黨魁,但大家都清楚他在於高務實的競爭中是處於劣勢的。如果通過這次事件,能夠起到平衡實學派內部勢力的作用,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這個理由特別簡單:一山不容二虎。如果高務實依舊如上次重陽大會之後那樣,能夠力壓許國,那麼實學派縱然談不上多麼團結,但至少也還是捏合在一起的,對心學派來說威脅太大了。

    而一旦許國的勢力能夠與高務實分庭抗禮,這二虎相爭之下,心學派的日子可就要好過得多了,有些後續的謀劃也就更能夠有條件執行起來。

    甚至申時行還覺得,以王錫爵這次表現出來的手段,弄不好他還能再出奇兵,把許國本人都給弄得立場動搖起來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