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52章 三請高司徒
    把沈鯉這檔子事思考明白,已經到了快要用午膳的時候,然而意外發生了——門子來報:天使再至。

    高務實略有意外,暗道:今天司禮監的效率這麼高?

    皇帝勉慰大臣,勸大臣出而視事的這種聖旨,是不必經過內閣和六科的,直接下中旨即可,因此動作快慢只取決於兩個部分:一是皇帝本身的口諭來得及時,二是司禮監草詔迅速,派人也快。(這一類中旨無須中書擬旨,司禮監有時候直接將皇帝的口諭原話寫進聖旨,當然在明中後期的時候,司禮監通常還是會稍加潤色。)

    然而司禮監其實是個極其忙碌的內廷衙門,工作效率這種東西一貫不咋地,只有一種情況例外——皇帝明確交待的事情,纔會特事特辦。

    不管怎樣,高務實只好再次在府中擺好全套行頭接旨。

    這一次的旨意,從意思上來說與今日第一道旨意差別不大,惟獨用詞變得更講究、更誠懇了許多。

    譬如“……所盼甚殷,卿心何忍?宜即出視事,勿再推言,以符朕望。”可謂是在聖旨中動了感情一般。

    而傳旨的宦官也換了人——直接是陳矩親自來了。

    陳矩宣旨完畢,便將高務實拉到一邊,勸高務實莫要再拖了。他對高務實道:“司徒,皇爺今日看來是下了決心,連內閣呈上的疏文和票擬都不看,一心一意等在西暖閣,就爲了看您的覆文。另外……昨天傍晚時,皇爺幸翊坤宮,曾將宮女內侍趕出殿外兩炷香的時間,與鄭皇貴妃密議。”

    既然是密議,說了些什麼陳矩自然也不知道,不過高務實從陳矩說起皇帝今天狀態中大致能夠揣測大半。

    然而高務實沉吟片刻,卻依舊搖頭,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即日便出。麟岡,我也不瞞你,此事……即便到如今這個地步,也還不是我出而視事的時機。”

    陳矩聽得有些憂心,深皺着眉頭:“司徒是天底下最瞭解皇爺的人,司徒既然覺得無妨,想必皇爺這裏應該是的確無妨的,只是……鄭皇貴妃如今聖寵在身,若是爲此動了怨念,只恐於司徒不利。”

    高務實淡然搖了搖頭:“她能有今日,絕不會只是因爲什麼‘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我雖未見其人,也知其必有過人之能,至少能知進退,會避鋒芒,非如此不可固聖寵。”

    陳矩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司徒知人,果如其然。不過,若是一會兒皇爺問起……”

    高務實微微一笑:“無妨,若是皇上問起,你便說我憂心王太倉此番進京,一些人膽氣更壯,必時刻窺視我之動向。未免授人口實,我實不敢輕易而出,待得風平浪靜,自然不會坐視部務積壓、朝政受窘。”

    “這……”陳矩爲難地看了高務實一眼,見高務實面色堅決,只好勉強應了:“好吧,咱家先這般覆命便是。只是司徒最好有個準備,咱家以爲皇爺這次恐怕是不達目的不肯罷休的了。”

    高務實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微微頷首道:“有勞麟岡。”

    陳矩去後,高務實用過午膳,在後院散步了一會兒便去午睡。尚未睡深便被叫醒,一問之下才知道,居然又有聖旨到了。

    高務實心下愕然,暗忖:皇帝這麼心急,莫非這件事還有什麼細節我沒算到,但卻是皇帝極其重視的?又或者說皇帝對立太子一事的敏感程度超過了我的預計?再或者他對朱常洛的厭惡程度超過了我的預計?

    按照大明的體制和習慣,立太子威脅不到他,而且即便是朱常洛這個皇長子也不過幾歲,那就更談不上什麼威脅了,他不應該爲此過於敏感,這一條可以排除。

    厭惡朱常洛?有可能,但朱常洛畢竟是他的兒子,雖然身體差點,可畢竟又不是什麼長得極其醜陋或者天生殘疾,正常來說應該不至於有多麼強烈。朱常洛真正的問題只不過是生母不受皇帝寵愛。

    可是這一條也有問題,皇帝當初既然會在慈聖太后宮中就急不可耐地臨幸了她,至少她肯定不醜,那爲什麼事後如此厭惡呢?

    高務實思來想去,忽然靈光一閃。這件事恐怕只有一種解釋:皇帝當天臨幸之後,出現了自我否定心態。這種心態就是他覺得自己居然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做出了違背正常道德觀的事——皇帝臨幸宮女本身沒有道德問題,問題是在母后宮中突然這樣做了,這顯得他的自控力很差。

    這件事發生在萬曆九年,當時高務實不在京師,現在仔細回憶一下,把幾件事的時間點算一算就發現了問題。

    什麼問題?此時發生後不到一個月,朝廷就下令備選九嬪了,而在次年即萬曆十年三月,朱翊鈞便親御皇極殿傳制冊九嬪,鄭氏被封爲淑嬪,位居九嬪第二位。

    高務實再一想,在臨幸王恭妃(當時只是宮女)之前,朱翊鈞只有一後一妃,即皇后與昭妃。皇后的風格不必多說了,雖然爲人賢惠,但賢惠得有些過度,好像生怕天下人說她善YIN一般,很不樂意與朱翊鈞親熱。而昭妃……女人顯然不是永遠都那麼“方便”的。

    彼時朱翊鈞的年紀顯然是慾望最盛的時刻,又已經“開了葷”……這就好解釋了。

    但高務實認爲這可以理解,朱翊鈞自己卻不一定能夠接受。畢竟他受的教育其實是最正統的儒家教育,這種忽然失控而做出的事可能會讓他陷入深度的自我懷疑、自我否定,繼而又導致對王恭妃的極度厭惡——都怪你,害我如此!

    這事在高務實看來當然不怪王恭妃,但他作爲一個獨特且超然的旁觀者,卻能理解朱翊鈞的這種心態。只能說,這事其實就是個悲劇,歸根結底是朱翊鈞受到的教育有問題,他受到的教育,善惡之辯太過於清晰,而忽略了人性的本質,甚至更忽略了身體的內在因素。

    人都有七情六慾,年輕人“好色”一些其實很正常,那不光是心理原因,也有生理因素。平常人之所以可能夠剋制,是因爲平常人知道自己在這個社會上是受到各種限制的,然而皇帝……沒有人能限制他,至少在後宮的宮女這個羣體中,他沒有任何限制。

    然而皇帝在事後又因爲其所受的教育而擰巴了,因此遷怒到了王恭妃,又因爲王恭妃而遷怒到了朱常洛。於是,皇帝在不久之後乾脆下令備選九嬪,這個舉動其實是爲了將來不再出現這種“醜聞”——事實上朱翊鈞此後,終其一生的確沒有再發生過類似事件。

    難怪他一輩子都不喜歡朱常洛,而且在王皇后薨後不久他的身體狀況就忽然惡化,在臨死前又下令朝廷準備將鄭皇貴妃冊封爲後——這一切的根源都是萬曆九年種下的。

    萬曆九年他“失控”的那一次,不僅讓他擰巴於被“魅惑”了,而且他很可能還對王皇后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愧疚。

    高務實長出一口濁氣,心道:我總算是把這件事搞明白了,難怪歷史上他爲了不封朱常洛爲太子甚至不惜搞出國本之爭,繼而又導致和整個文官集團冷戰數十年……

    高務實神清氣爽地再次接旨,卻不料這次來傳旨的人居然是兩位:黃孟宇和陳矩居然一起來了。

    此時不能打招呼,高務實老老實實接旨。黃孟宇站在主位,陳矩在其身側。

    黃掌印打開聖旨,看了一眼就愣了,連忙與旁邊同樣愣住的陳矩對視一眼,互相眼神交流了一下,又深吸一口氣,這才終於念道:“高務實,你要是再推辭,朕就自己來請了,今晚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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