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61章 南察風波(三十)皆勝
    蒙古重騎兵們萬萬沒有料到,一貫以衝擊力著稱的他們有朝一日會陷入步兵的包圍之中。他們尤其沒有料到的是,這批步兵不僅防具甚佳,失去馬力加成的彎刀很難對他們造成致命傷,掛彩歸掛彩,幾乎全都能繼續作戰嗎,反而他們的刺刀會對自己造成巨大的威脅。

    雖然坐在馬上使重騎兵們的上身要害離明軍較遠,通常難以直接殺傷,但胯下的戰馬以及他們自己的雙腿,卻全都是明軍刺刀的上佳目標。

    蒙古重騎兵們此時忽然有一種荒謬的感覺,那就是寧可他們刺傷自己的雙腿,也別是刺中了戰馬。刺中自己的雙腿固然血流如注、痛徹心扉,但人畢竟是人,是會思考、會判斷、會衡量局勢的,這種千鈞一髮之際,其實尚可暫時忍耐一下。

    可那刺刀一旦刺中戰馬,不拘刺中何處,戰馬肯定痛到發狂。此時此刻,任你騎術再好也不可能和畜生較勁,而一旦落馬,那就全完了——至少三四把刺刀一定會如影隨形而至,根本沒有活路。

    好在此時他們身後的輕騎兵也加入了戰場,吸引了大批明軍“小鴛鴦陣”上前迎敵,給他們這些重騎兵們緩了口氣。

    然而,輕騎兵們因爲戰場寬度不夠,也沒法施展平時的斜擊戰術,只能硬挺挺地直衝進來。雖說此時沒有火槍兵給他們當頭棒喝了,然而缺乏馬匹具裝又同樣使用彎刀的蒙古輕騎兵們,防護能力比重騎兵更差,單純是靠着兵力優勢才堪堪與明軍纏鬥出一個不勝不負的局面,實際上根本改變不了大局。

    不夠寬闊的沿河戰場現在成了蒙古人的催命符,以至於在騎兵兵力佔優的情況下遲遲打不開局面,反倒被數量劣勢的明軍步兵給拖住了。

    若是在往常,蒙古騎兵面對這種局面肯定一撤了之,他們有足夠的理由不打這種呆仗。正如同三百年前蒙古騎兵第一次西征時那樣。

    第一次西征後期的喀爾喀河戰役(1223年5月),哲別與速不臺率領不足三萬蒙古騎兵面對斡羅斯與欽察的十萬聯軍。蒙軍就連續撤退九天至有利地點——喀爾喀河畔。追了九天的聯軍隊形混亂,蒙古騎兵遂發起突擊,兩翼也很快包抄到位,一舉擊潰敵軍。

    此役中聯軍方面一共有七十位貴族陣亡,六個斡羅斯王公被處死,加上後來的圍城戰,聯軍損失約五萬人,而蒙古人的傷亡根本微不足道。

    撤退,對於蒙古騎兵而言絕對不是什麼恥辱,它從來都只是一種戰術動作,和戰場上的士兵進行刺、挑、劈、砍別無異處。

    可惜的是,這個再正常不過的戰術動作現在不被允許了。

    布日哈圖黃臺吉在戰前已經三令五申下達過嚴令,除非後方有令,否則他們這一次攻擊就只許進、不許退。

    雖然蒙古帝國的輝煌早已是昨日黃花,但成吉思汗立下的軍規依然有效。蒙古戰士軍紀嚴明,沒有人會爲搶劫財物而放棄追擊和戰鬥,違抗命令不進攻者將被斬首。

    而成吉思汗對逃兵的懲罰尤爲嚴厲,未獲準而擅自撤退的都被視爲逃兵,會面臨連坐懲罰:“十人隊中有人逃走而其他人沒有當場制止,全隊死刑;如果十人隊全逃了,則該十人隊所屬的百人隊全部處死。”

    換句話說,逃跑或撤退只能決定於上位者,士兵是沒有自主選擇權的。士兵的選擇只有兩種:從命,或者死。

    既然如此,那自然寧可戰死也不能逃了。部族家人都在大汗的統治之下,逃有什麼意義?何況苟且偷生也不符合蒙古人多年來被灌輸的勇士思維。

    重騎兵、輕騎兵們都只好咬牙苦戰,寄希望於明軍在他們的勇敢面前自行崩潰,就像二三十年的明軍那樣。

    然而曹簠顯然不同意也不會允許出現這種局面,他是見過二三十年前的明軍的,雖然眼前的張萬邦部完全看不到那種跡象,但謹慎的曹簠依然打算未雨綢繆。他立刻下令中軍方面出動兩千人增援南線。

    倒不是曹簠捨不得兵力,也不是他不懂得添油戰術的糟糕,而是……他面臨和蒙古人同樣的窘況:戰場寬度不足,哪怕中軍全部趕去增援,也沒法真正加入戰場,能夠切實起到增援作用的頂多一千人。

    曹簠調派兩千,實際上是連第二波增援都預備在內了。

    添油戰術也是沒得選,對方只能如此,他也只能如此,現在真正比拼的其實是誰最終扛不住傷亡而選擇撤退。

    當然,一堆步兵在蒙古騎兵面前撤退,那和伸長了脖子等砍頭沒什麼兩樣,曹簠知道自己沒得選,能撤的只能是蒙古人。

    於是,沿河戰場變成了絞肉機,雙方精銳在這片實在不夠開闊的地面上打成了一鍋粥。

    蒙古騎兵失去了絕大部分衝擊力和機動力,但騎在馬上的他們至少還有個居高臨下的優勢;明軍步兵失去了引以爲憑的強大火力,好在班排戰術的優勢還能發揮且裝備明顯比蒙古人更好。

    雙方的傷亡都開始增加,論戰死的人,肯定是蒙軍居多;但論受傷的人數,那便是明軍更多了。

    張萬邦還是過去的一貫風格,本人領着一羣親兵家丁四處救急補缺,身上的“寒鐵寶甲”不知何時被砍壞了一些,左臂上的寒鐵鱗片都被砍脫落了一部分,但卻沒有掉落下來,只是掛在裏頭的皮甲外,彷彿成了裝飾品。

    他的心腹之交處估計也是被削了一刀,好在沒能破甲,只是在鐵片上留下了一道深痕,但也觸目驚心。這一刀要是從奔跑的戰馬上削出,沒準就要出大事了。

    他的臉上也有不少血跡,現在早已乾涸變成了烏色,讓他本就有些狂熱的臉龐顯得更加猙獰可怖。

    或許是高強度的短兵相接讓他有些脫力,也或許是泥濘的地面過於溼滑,此時張萬邦忽然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往前撲倒。

    從他身邊強行打馬而來的一名蒙古輕騎兵見狀,下意識地朝他揮了一刀,但由於張萬邦恰好又穩住了身形,這原本抹向他脖子的一刀,變成斜向上地砍到了他的頭盔上,將他的頭盔給擊飛了。

    另一名靠近那飛出去的頭盔的蒙古輕騎兵下意識伸出彎刀,正巧把那頭盔挑在了刀尖之上。

    這蒙古騎兵先是一怔,繼而大喜過望,用有些走調的漢話高聲喊道:“張萬邦已死,你們還不乞降嗎!”

    這個套路並不是只有大將會玩,蒙古人早些年對戰大明的時候,經常會有斬殺低級將領的情況出現,所以蒙軍之中很多人都會這套嚇唬人的把戲:管你死沒死,老子先喊了再說,騙到一個是一個,總能打擊你方的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