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再世权臣 >349 第347章 最后一重考验
    北直隶的广平府,乃是京畿以南的八府之一,地形狭长,被山东与河南夹在了中间。

    辽阔的湿地上,一望无际的芦苇随风飘摇。数骑飞驰,马蹄声急促而纷沓,踏破洼淀,惊起野鸭与野鸬鹚扑棱棱飞成一片。

    前方一个小村落依稀可见。马背上,商贾打扮的守门人勒住缰绳,解下水囊狠灌一通,对另匹马上的蓝衣男子说道:“沈大人,此处名为洞头村,再往前四十里便是永年城。”

    沈柒打量暮色中的郊野村落,冷声道:“弈者先生胆子不小,盘踞之处离京畿如此之近。前些日,于彻之所率京军歼灭了廖疯子一部后,从大名府回师时途经此地,竟没发现这窝点,割了他的脑袋去?”

    守门人早知他性情狠戾,一边腹诽“这到底是招了个干将还是夜叉”,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沈大人下次若是在弈者大人面前说这种话,可千万要等我告退之后。否则只怕你这失火的城门没事,我这池鱼要遭殃。”

    “别废话,走!”沈柒马鞭一抽,踏水扬长而去。

    守门人忍下一路上的第无数口气,催马跟上。

    洞头村看似普普通通,地面两丈之下却隐藏着一条的地道。沈柒见他们又要钻洞,嘲讽道:“你们还真是属地鼠的。”

    守门人只能装作没听见,带着三名撤出京城的暗桩,打着火把在前方带路。

    地道颇为宽敞,地面铺着青方砖,洞壁以青砖砌筑,洞顶还有不少烟火熏出的黑色痕迹,显然经常使用。

    守门人边走边对沈柒解释:“这条地道,主路长达四十五里,从洞头村直通永年城的内城,是隋末起义军首领窦建德所挖。他与秦王李世民在此鏖战时,借此道来回运送兵力,迷惑敌方,故而叫‘运兵洞’。本来地道已经被经年的淤泥堵塞,十年前弈者大人派人复通与扩建,才能得以使用。”

    十年前……沈柒转念想到,正是七杀营刚建立的时候。莫非这里便是七杀营的本部所在,是清河所谓的“虫巢”?

    地道不仅曼长,而且不知其范围之深广。许多岔路均为这些年间新挖掘的,通往一个个杀手训练场。他们前行时,间或几声隐约的惨叫从幽洞深处传出,沈柒恍如重回诏狱,似笑非笑道:“环境不怎样,气氛倒是有点亲切。”

    守门人被他笑出满背寒栗,加快脚步走向地道的尽头,拾阶而上,来到一扇雕刻着龙子睚眦的巨大石门前。

    “弈者大人就在门后,沈大人请自行入内。”守门人说完,如释重负地退下。

    沈柒盯着门上凶猛狰狞的睚眦,下意识地用掌心按了按刀柄——腰间的绣春刀换成了摩挲刀,他还没完全用习惯。

    他深吸一口气,气运双掌,用力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石门。

    门后是一个空旷的大殿,像斋宫,又像明堂,装饰摆设古意十足。大殿深处宝座高举,椅面上坐着个人形的黑影。

    沈柒步步走近,在通往宝座的台阶下停住脚步,冷冷道:“端坐高位,视若无睹,这便是弈者先生的待客之道?”

    那黑影起身,幽暗中一步步走下台阶,在三层之外停住。壁上明珠的光晕,依稀照亮了黑影颀长的轮廓。这人头戴宽檐大帽,帽檐一圈垂下长长的烟灰色罗幔,从头顶直披到脚背,将其身形遮蔽得严严实实。

    虽然看不清身形,但沈柒凭借直觉,认定这是一个男子。

    果然,罗幔内传出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尚算年轻,音色干净微沉,语调中又带了些凉意,听不出是哪个地方的口音。

    “沈指挥使并非客人,而是我等候许久的同伴。能得沈大人襄助,鄙人三生有幸。”

    沈柒微微冷笑:“对一个藏头遮脸之人,我可没有襄助的兴趣。怎么,弈者大人的尊容就这么不堪入目?”

    弈者没有发怒,反而低笑了一声,道:“沈指挥使受我招揽时,曾经说过想要权势与地位,‘足以护住心头血肉不被觊觎、欺辱、劫掠的权势与地位’。如今,这块心头血肉已掬于他人掌心,而你昔日的欲求可还在?”

    沈柒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从眼中放出极厉鸷的光。

    他没有回应只字,但弈者仿佛已经看穿他内心至深至痛的那一点,一击即中。

    “我喜欢有欲求、有野心之人,也欣赏沈指挥使的手腕与能力。”弈者走下最后三层台阶,站在沈柒面前,“事成后我保证,该沈大人得的,一丝一毫都不会少。”

    “拿什么保证你的许诺?”沈柒问。

    “拿你等会儿将会看到的这张脸。”弈者反问,“沈大人呢,又拿什么来保证你的诚意?”

    沈柒道:“疑人不用。若不信我,何必开门?”

    弈者颔首,从袖中掏出一个方盒,打开后,盒里躺着个圆滚滚、乌黑的大丸。“都说歃血为盟,我们不必搞得那么狼狈,用这个就够了。”

    “是何物,毒药?”沈柒面不改色地问。

    弈者摇头道:“非也。这是灵丹妙药,能让人远离烦恼与痛苦,变得更加强大。黑朵萨满把配方捂得死紧,最后带进了地府,留下的这些药丸,用一颗少一颗。”

    沈柒冷声道:“这般好物,你何不留着自己吃。”

    弈者还真伸指往荔枝大小的药丸上一捏,掰下小块。罗幔向上掀到口鼻位置,他把掰下的药丸放入自己口中,咀嚼咽下。

    剩下的大半颗,被他拈起来,亲手送到沈柒嘴边:“这是奖励,也是最后一重考验。沈指挥使吃下它,就真正与我同心同德了。”

    沈柒注视眼前漆黑的药丸,面无表情。他的牙关在紧闭的唇内上下紧咬,胸口一阵灼烫、一阵冰冷。

    弈者似乎很有耐心地等他张口,又似乎下一刻就要翻脸。

    沈柒耳中仿佛听见黑白子“啪嗒、啪嗒”下在棋盘上的脆响。他以为自己僵持了许久,但其实只是短暂的几息,随后霍然松开牙关,任由弈者将那大半颗药丸送入他口中。

    他狠狠嚼碎药丸,不辨滋味地咽下去。

    弈者满意地笑了笑,摘下宽檐大帽,把自己的容貌暴露在沈柒面前。

    沈柒盯着他的脸,思索了片刻,掠过一抹惊异之色,最后变为了然:“原来是你……”

    弈者抚掌两声。

    一身墨字白衫的鹤先生从大殿深处走出来,手中捧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折叠好的红布。他走到二人身侧,面上仍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弈者拿起布料抖开,是一件下摆及地的血红长袍。他亲手将长袍系在沈柒身上,又拉起兜帽扣住了沈柒的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