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再世权臣 >25 第二十五章 滚出去滚进来
    一名五品官员于众目睽睽下离奇坠亡。文武朝臣与皇亲国戚们,在射柳场黑压压地站成一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等待皇帝定夺。

    朱贺霖上前,在他父皇耳边低语了几句。

    景隆帝点点头,吩咐将叶东楼的尸体抬去另一座殿中,交予仵作当即验尸。又派一队锦衣卫详细搜查左侧辅楼,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所有陪驾来东苑的人员,无论地位尊卑,一个都不准离开,着内侍清点人数。

    午后变天,刮起了风,碧空逐渐染上阴霾,密云不雨。台阶上浓重的血腥味四下飘散,伴随着卫贵妃生产的惨叫声,依稀从龙德殿深处传出,令人无端生出一丝不祥的寒意。

    皇帝命锦衣卫盘问户部官员们,谁见过叶东楼最后的去向。下属的一名主事答,他之前见叶郎中孤身往龙德殿后方的树林去了,大约是在一个时辰前。

    这时搜查辅楼的锦衣卫前来禀告,楼上下空无一人,最高重的围栏并未损坏,周围也不见打斗痕迹。但在围栏对面,约一丈远的朱漆槛窗上,发现了几滴线状血迹,像是喷溅上去的,因为颜色与朱漆相类,险些漏过。

    “血迹大约在这个高度。”这名擅长现场勘察的锦衣卫,在自己的腰腹处比划了一下,“据臣的经验判断,角度是平溅,距离在一丈以内。”

    跑腿的内侍也带来仵作的初步验尸结果:叶东楼的腹部有一道锐器伤,伤口薄而短,皮瓣平整,应是被匕首、短剑所伤。因为剑锋短,只切到了肠子,并未透体而出。

    那名锦衣卫在皇帝的示意下,继续推测道:“当时叶郎中背靠围栏,腹部中剑。拔剑时,凶手用布料之类兜住喷血,但仍有几点溅射在槛窗上,未被察觉。叶郎中并未立死,以手紧压伤口止血,约有半刻钟时间,指间血迹半凝固后,才从围栏翻落下来,摔死在石阶上。”

    一旁的刑部尚书唐广源,拈须思索:“叶东楼为何没有呼救?若他大声呼救,楼下就是射柳场,多少都有人能听见。”

    锦衣卫道:“这正是卑职不解之处。倘若叶郎中当时昏迷,无法呼救,那又是如何翻越的围栏?倘若他是清醒的,那半刻钟内,他在做什么?和凶手之间是否有言辞交流?如果有,想必凶手是他认识之人,且不是寻常关系,才能让他受着重伤却无暇自顾。”

    唐广源道:“还有一个可能性,他的确是昏迷了。凶手等了半刻钟,算准时机,才将他推下围栏。”

    “什么时机?”蓝喜问。

    唐广源踌躇不敢答。

    景隆帝面沉如水,替他说道:“卫贵妃走到阶前的这一刻。”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不止是杀害命官了,而是谋害龙嗣的大逆之罪!蓝喜的脸色霎时发白,周围官员中不知谁抽了口冷气,而后阒然无声。一道不可言说的森冷阴影,沉沉地笼罩在当场每个人的头顶。

    景隆帝沉声道:“查,查个水落石出!”

    他拂袖走向殿内,蓝喜急急跟上。皇帝的脚步略微停滞,吩咐一句,继续往前走。蓝喜奉了口谕,转身来到豫王身边,客客气气道:“豫王殿下,皇爷召见你,请随老奴来。”

    朱贺霖在旁听了全程,此刻不自觉还抓着苏晏的手,正想与他再说点什么。蓝喜旋即又转过来,对苏晏道:“苏侍读,你也来。皇爷命你在殿外候着,未奉皇命,不得离开半步。”

    太子闻言皱眉:“大伴,清河脸色不好,想是酒劲未消。让他随我去屋内歇一会儿,等父皇召见了再去,如何?”

    蓝喜摇头,态度恭敬:“皇命难违,还望小爷恕罪。”

    苏晏抽出手,“无妨,我之前吐了一场,现在舒服多了。”他朝太子拱了拱手,轻声说了句“稍安勿躁”,就随蓝喜上阶。

    “世叔,还请提点小侄。”苏晏边走,边向蓝喜低声求问。此番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赶紧与这大太监多攀攀关系。

    蓝喜翕动嘴唇,声如蚊蚋:“林中有眼。”

    苏晏先是悚然一惊,随后又觉得不出意料。

    豫王是什么样的风评,难道身为他胞兄的景隆帝心底没数么?同意他教习自己射箭,在群臣前全了豫王的面子,再在林子里安插一两个探子监视,这太是老谋深算的皇帝能干出的事儿了。

    如此说来,和豫王之间的那点破事……苏晏磨了磨后槽牙。

    事情有点麻烦,但又并非全然无解。在殿外候召的时间,刚好可以用来思考对策。

    *

    豫王进入殿内,见景隆帝负手站在窗边,行礼道:“臣弟奉诏而来,皇兄有何训示?”

    皇帝背对他,语声平静:“二十七人。”

    豫王微怔,笑道:“什么二十七人,皇兄这机锋,叫臣弟摸不着头脑。”

    “这些年来,被你上了手的朝臣士子,总共二十七人。朕命人逐一登记在册,你可要看看,有无疏漏?”

    豫王脸色一僵,忽然挑唇,笑意更深:“不必了,皇兄胸有沟壑,所言极是。”

    皇帝叹气,转身直视他:“老四,你也该收敛收敛了!如此放浪形骸,你知道现在朝野内外如何议论你?知道朕每日要按下多少弹劾你的折子,留中不发?”

    “臣弟不知身犯何罪。”

    “国之朝堂,所有官员都是选拔出的人才,不是你的后花园!”

    “皇兄息怒,臣弟绝无采花之意。”豫王踱到桌边,倒了杯茶,端给皇帝,“臣弟的确爱结交风流士子,唱酬来往之后,彼此情投意合,做点风月之事也是有的。但臣弟一不用强,二不胁迫,无不是你情我愿,好聚好散。顶多算私德有亏,也当不得什么大罪吧?再说,律例不禁男风,几乎所有士大夫家都养着娈童,怎么就指责臣弟一人呢?”

    皇帝不接茶盏,“就算在府里养百八十个娈童,朕都不管你。但官员不行,无论品秩多低,都不该是你猎艳的对象。之前朕没有发作,也是看在你没有逼迫他们的份上,但今日——”

    “今日如何?”豫王端着茶盏,指尖稳如磐石,杯中水平如镜,连一点波动都没有。

    皇帝盯着他,目光冷凝,慢慢道:“苏晏有才,朕要好好琢磨他,历练他,将来或可委以重任。今日/你所行之事,朕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否则那些弹劾你的折子,朕就在朝堂之上,让你当众一本一本念出来,也享受享受言官们骂人不见血的功力,再治你逼奸命官之罪。”

    豫王将手中的御制黄釉杯放回桌面,“逼奸两个字,实在是言重了。今日之事,并非臣弟一厢情愿,即使用点手段,也不过是增添床笫情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