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再世权臣 >26 第二十六章 如此厚颜无耻
    苏晏笼袖躬身站在殿外候旨,忽然听见两声厉喝从殿内传出,一声“滚出去”是轰撵豫王,第二声“滚进来”便是传唤他了。

    景隆帝素来雅度,不爱高声呵斥,看来这下是气得够呛,苏晏不禁有些心里打鼓。

    余光瞥见绛紫色盘龙袍角扫过,他不禁抬头一瞄。

    豫王的脚步也在他面前略作停顿,两人对了个正眼。

    苏晏朝殿内呶了呶嘴:陛下问了什么,你怎么回答的?

    豫王却半点没有与他对口供的意思,眼角藏笑,微微噘嘴,做了个隔空亲吻的调情,径直走了。

    苏晏恼火之下,在应对方案中选择了PlanB。

    他决定铤而走险,大闹一场。

    蓝喜匆匆走出殿,在他耳边低声嘱咐“皇爷在气头上,多多顺承,切莫违逆”,将他领进去,又关上殿门退走。

    苏晏见殿内一个侍奉的宫人也无,景隆帝坐在窗边桌旁,手里握着个黄釉茶杯,面沉如水,审视他的眼神幽深且寒凉,仿佛又回到了殿试那日初次面圣,二话不说就要打他廷杖的逆境中。

    这种“一时手贱删存档,瞬间回到新手村”的日狗感觉……苏晏深吸口气,稳稳地走到君前,下跪行礼。

    “苏晏。”皇帝冷然开口。

    不等他吐出第三个字,苏晏气沉丹田,胸腔共鸣,抢先道:“臣有本要奏!”

    皇帝微怔。

    “臣非科道官,自知并无谏言监察之权,接下来的话也是以下犯上,但即使会被褫职也不得不说。”苏晏不慌不忙取下乌纱帽,放在身旁地面。

    皇帝恍惚觉得这一幕极为眼熟,是言官御史们时不时要在朝堂上演的戏码。先把官帽一摘以示骨头硬不怕丢官掉脑袋,接下来便是指着某人鼻子骂个狗血淋头。他身为天子还得耐心听着,否则就会被指摘堵塞言路。

    这小子,官没当几天,倒是把清流们的花样学得很溜。皇帝暗恼,冷笑道:“这副架势,是要弹劾谁?”

    不料苏晏道:“谁都不弹劾。臣是身为苦主,来告御状。”

    皇帝:“?”

    “豫王殿下调戏臣,自恩荣宴至今,前后共计三次。他捏我的手,摸我的腰,还亲我的嘴,气焰十分嚣张,是可忍孰不可忍,还请陛下为臣做主!”苏晏一脸悲愤。

    皇帝:“……”

    “豫王是皇亲贵胄,身份尊贵。但臣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士子,书香世家,门风贞净,他若要仗势狎亵欺辱,臣便是一头撞死在御阶前,也绝不让他得逞!”

    皇帝见苏晏神情苦大仇深,左右顾盼,似乎在找适合一头撞死的柱子,不由头皮发麻,以手扶额叹了口气。

    “朕知道你心里憋屈,但以死明志的套路就免了吧。”皇帝无奈道。

    苏晏不依,“陛下这是怀疑臣作戏?那好,臣就一示丹心。”他起身,瞅准了皇帝所坐的圈椅旁边,紫檀梅花纹方桌那胳膊粗细的桌腿,闭眼冲撞过去。

    皇帝眼疾手快,伸手一抄,轻易将他的脑袋兜住,摁在自己腿上,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别闹脾气了。都是朕考虑不周,明知豫王品行不端,还允准他教你射箭,让你受委屈了。”

    苏晏顺势把头伏在皇帝膝盖,恨不得抱住龙腿嘤嘤几声加强控诉力度,最后还是要点脸没豁出去。他哼哼唧唧道:“臣委屈。”

    “朕知道。”皇帝安抚地摸他后脑勺,对少年人的娇憨孺慕十分受用,想起幼年时承欢膝下的贺霖,又觉得是全然不同的情态。一点隐秘禁忌的快感,游丝浮絮似的勾人心痒。

    手指不由得沿着他的鬓角往下,捏住白玉/珠般的耳垂轻轻揉搓。指尖触感软嫩滑腻,如初开的海棠花瓣,新沏的冰片梨汤,冷香甘美彻骨,带给天子一种无处纾解的灼热与胀痛。

    苏晏沉浸在受害者演绎中,并未察觉这一点不合君臣之礼的小动作。

    “臣用棋盘砸过他的脸,没砸中。”

    “什么时候?”

    “挨完廷杖没几天,还不太能动弹,就在我家院子里。”

    “是他趁火打劫?该砸。”

    “臣还吐了,在殿后林子里。”

    “朕知道。”

    “皇上如何知道,难道豫王竟还有脸提这事?”

    景隆帝没好意思说自己在林子里安排了锦衣卫探子监视,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

    苏晏气愤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皇帝颔首:“此事是他不对,有愧于你。朕会命他向你赔礼道歉,该出多少补偿,你看着要,别便宜了他。另外朕也已经狠狠训诫过,叫他日后离你远点。”

    苏晏这才满意地抬头,起身后退几步,谢恩。

    皇帝顿觉膝盖上空荡荡,少了一股令人心旌摇曳的暗香与热意。他极力按捺,心绪平定后,方才开口:“把官帽戴上,朕有话问你。”

    苏晏见好就收,戴上乌纱,规规矩矩等皇帝垂问。

    皇帝指了指侧边的圈椅,示意他也坐。

    苏晏端正坐下,听得皇帝问道:“叶东楼之死,你怎么看?”

    对于景隆帝惯问的“你怎么看”,苏晏有点条件反射的警惕,总怀疑对方又在下套。

    再说,人命案子,他前世又不是学刑侦的,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印象中只有两个名句:“排除一切不可能后,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那就是真相”和“无论多么天衣无缝的犯罪,只要是人为的,就没有解不开的道理”。

    然而并没有卵用。

    他在脑中将看过的侦探电影快速闪回,斟酌后才答:“臣对破案并没有什么心得,一点愚见,倘若说得不对,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摆摆手指,示意他别说套话、场面话,直接进入正题。

    “臣只有两个疑问,第一,叶东楼坠楼前一刻,射柳场上少了谁?”他笑了笑,“不瞒皇上,臣那时就不在场,按说也有嫌疑。”

    那时他还在听奉安侯的壁角,以及被锦衣卫千户摁在柱子上强吻。当然,这其中内情绝不能坦白。他打算被人问起时,就推说找腰带去了。

    “场上人员众多,来来往往各操其事,当时少了谁,眼下着实难以确认。”景隆帝沉吟着,忽然眼底精光一闪,脱口道:“院画。”

    皇宫仁智、武英两殿有不少供奉内廷的画师画士,平日里画画帝王像功臣像、花鸟围屏、佛寺壁画什么的,每逢重要节日或者大型活动,按惯例都会将当时场景绘画为记,称为“院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