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再世权臣 >82 第八十章 究竟吃谁的醋
    北镇抚司的鸽舍外,一只信鸽扑棱棱降落在平台,负责传书的校尉取下系在鸽爪上的蜡筒,脚步匆匆地给上官送去。

    沈柒斜坐在公堂的太师椅上,长腿伸直架在桌沿,手上把玩着一支作为刑具的铜锥子,心不在焉地道:“人证物证俱全,还不认罪,是想尝尝诏狱十八刑?”

    堂下犯官穿着囚衣,满嘴是血,嘶声道:“圣上早已下旨,废除诏狱酷刑,你敢违抗皇命!”

    “如你所言,废除的只是酷刑。”沈柒语声阴冷,“保留的还有拶指、夹棍、杖刑等等,每一种,我都能玩出十八个花样,你信是不信?”

    犯官怒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毒恨与恐惧。

    传书校尉走到沈柒身边,呈上蜡筒,附耳低语。沈柒当即将铜锥往桌面一扔,起身离开公堂,走到无人的后厅,方才碾碎蜡筒,取出一卷小纸条,展开细细阅览。

    “癸巳年七月十一,响马盗集数百众,夜入延安城劫狱。苏大人以哨箭及时通知卫所,亲临战场搭救地方官员,力劝匪首归降,拖延时间直至援军到来。贼匪仓皇而逃,延安无恙,苏大人无恙。”

    短短几行,沈柒屏息看完,最后见到“无恙”二字,方才吐了口长气,将渗出冷汗的掌心在衣摆上擦了擦。

    高朔的密报写得简洁,他却能从中窥见当时凶险危急的局势。

    一个文弱书生,病体未愈,剑都不会使,却非要轻身犯险,与数百名马贼正面对峙,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沈柒担心过后,暗恼苏晏不爱惜自己,又觉得在意料之中——苏晏看似圆滑机巧,实际上心肠软又不乏骨气,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即便他在当场,怕是也劝不动,只能陪着自家娘子赴汤蹈火。

    “……服了你。”沈柒无奈一笑,从怀中掏出个贴身放的锦囊,将新纸条收入其中。

    锦囊中原有几张纸条,是高朔进入延安城的当夜,一口气放了五只鸽子送来的。上面以蝇头小楷写道:

    “癸巳年六月十九,出南门至五里驿,刺客吴名拦车驾,负荆请罪,苏大人准其随侍。

    六月二十,吴名自称本名荆红追,与苏大人举止亲密,是夜同车而眠。

    七月初二,荆红追疏于护卫,苏大人为响马盗所掳。匪首折服于大人,愿意受降。

    七月初六,入延安城,恰逢法场骚乱。吾等护卫及时,苏大人无恙。宿客栈中,荆红追向苏大人自荐守夜。

    七月初七,苏大人中暑发热,荆红追非但不及时请郎中,更紧闭房门,一个时辰后方出。属下逼问,其态度傲慢,伪称奉命而为。向小厮打探到,苏大人其时衣衫不整。”

    看到“同车而眠”一条,沈柒就已怒恨交加,后悔当初追捕吴名时没多使点力,那三刀若是直接把人砍死,也就没有后面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了!再看到“衣衫不整”一条,几乎要气吐血,恨不得即刻将无耻草寇碎尸万段。

    可恨自己人在京城,鞭长莫及,待出狱受到密报时,已是时过境迁。只能自我安慰,苏晏对吴名有恩,料他不敢放肆。况且苏晏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吴名若是行为不轨,他只需一声令下,那二十名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

    如此再三说服自己,心里才略为好受些,想要去陕西见苏晏的渴念却愈发强烈。

    可他身为天子亲军锦衣卫,又执掌北镇抚司,不能擅离职守,只有需要外出办案时,才能获准离京。

    沈柒默默盘点近期接手的案子,计算着能从哪个里面抠挖出一些指向外地的线索,可以作为合适的公出借口。

    正在沉吟,一名心腹敲门入内,禀道:“宫里传旨,皇爷召见佥事大人。”

    沈柒将锦囊塞入怀中,淡淡道:“知道了。”

    *

    沈柒进入南书房时,不见皇帝,只豫王独自坐在圈椅上喝茶,像是已等待了些时候。

    他一见豫王,心头暴戾的杀意仿佛要夺眶而出,迅速垂目,指尖狠掐着掌心,强迫自己神态如常。

    豫王抬眼一瞥沈柒,哂道:“本王记得你。在东苑,你故意惊马来撞,还往我怀里丢纸团,拐着弯求我去救清河——你和他什么关系?”

    沈柒掌心掐得刺痛,平静回答:“回王爷,卑职敬苏大人仁义,不忍他被冯贼加害。后来苏大人奉命梳理锦衣卫人事,卑职与他有些公务与人情往来。”

    “这得多深的人情,才能让清河一大早就不着家,本王费了好大周折,才在你家门口找到人。”豫王意有所指地道。

    ——说的是出京前一日!苏晏被他拽上马车,入夜仍未回来……他竟还有脸,故意在我面前提起!什么用意?炫耀?还是试探?

    沈柒心底越是杀机凛冽,面上越是漠然,“苏府前一夜遭盗贼洗劫,报案无果,苏大人便来问卑职有没有兵马司的门路。”

    他说得轻描淡写。豫王吹着茶杯里的浮叶,悠然呷了一口,也不知信了还是不信。

    豫王不开口,沈柒也不主动说话,一时间书房里气氛僵冷。

    “哎呀,孤王竟忘了,清河嘱咐过,叫我别和你搭腔。”豫王忽然道。

    沈柒:“?”

    “说是他会吃醋。”

    沈柒:“!”

    豫王似笑非笑看他:“你说,清河他究竟是吃你的醋,还是我的醋?还是吃其他什么人的醋?”

    沈柒:“……”

    景隆帝在此刻走进书房,豫王起身拱手,沈柒跪叩道:“臣奉诏,叩见陛下。”

    皇帝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往书桌后面一坐,随口问:“方才朕未至时,你们聊些什么呢?”

    沈柒还未想好如何回答,豫王笑道:“聊‘吃醋’呢。”

    皇帝微怔,无奈地薄斥:“少把你那套风花雪月的猎艳经,来污染朕的锦衣卫。叫你来,是谈天工院建院之事。那灵光寺,真的非拆不可?”

    豫王不久前奏请拆撤灵光寺,腾出空地来建学院,皇帝本已同意,不料又生变数——

    灵光寺主持继尧,年方三十,生得身材雄壮、仪表堂堂,是个出名的大师,常往来宫中展示各种法术,最拿手的就是点石成金。他听闻消息当即去谒见太后,也不知说了什么,太后发话,说灵光寺不能拆,浅草坡那块地皮也不宜建学院,会坏了佛门风水,让皇帝另想办法。

    豫王听闻,直入慈宁宫,毫不客气地面叱继尧:“佛门焉有风水?僧人何修道术?你那乌烟瘴气的寺庙,泥像上贴的是什么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