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再世权臣 >252 第250章 我陪你走到底
    “可你倒好,明知我有心结,明知你三弟死得凄惨,明知大师们占卜的结果——说章氏就是莫氏的转世,说她儿子是来找我索命讨债的,你却还是要立朱贺霖为太子!

    “你子嗣单薄,前十四年只有这么一个皇子,我也就忍了。如今有了昭儿,将来还会有更多的皇子,你却不肯听我的劝,非得把眼睛盯在一个歪瓜裂枣上!”

    太后长长地喘了口气,仍无法平复激动的情绪,悻悻道:“再不济,阿骛也比他合适!”

    琼姑惊道:“太后,那是亲王之子,并非正朔。”

    太后微微冷笑:“当初我若是推城儿上去当皇帝,不就是正朔了么?大儿子、小儿子有何区别,哪个孝顺我这个当娘的,哪个才是我的好儿子!”

    ——太后说的是气话。琼姑心里知道,但不好在气头上劝她,只得说:“皇爷虽不似豫王殿下会哄太后开心,但也是极为孝顺的。太后忘了,有一次您风寒严重,皇爷忍着头疼,还彻夜在床前侍疾,每碗汤药都是亲口尝过,才奉给太后。”

    太后沉默片刻,似乎有所触动,最后道:“他就想把我当个泥塑供在那里。泥塑是不能开口,也不能插手的,可我却不甘心做一尊天底下最尊贵的泥塑。”

    *

    苏晏把写好的弹劾奏疏,交给了来探望他的御史楚丘,托他帮忙上呈朝廷。

    楚丘感动万分,拱手道:“君以如此要事相托付,愚必不负信任。道义在前,为国为民惩奸除恶,万死莫辞。”

    这才是真正的言官风骨啊!苏晏回礼:“拜托灵川兄了。”

    且不提在次日朝会上,楚丘带着一批都察院御史如何炮轰卫家,还力主将这份奏疏印在邸报上,刊行天下;

    也不提“倒卫派”因此团结在苏十二这杆旗帜下,朝堂上东风逐渐压倒西风。

    单说北镇抚司的诏狱,深夜进来一个探监之人。

    狱卒喝止道:“前方乃是重要犯牢房,探监者不得入内!”

    探监之人掀开斗篷的风帽,露出满头珠翠与一张肖似太后的脸:“我乃秦夫人。”

    京城无人不知,秦夫人是太后十分看重的亲妹妹。就连她的娘家姓氏“秦”,也在太后的特批下保留了下来,故而嫁人后不称“卫夫人”。太后说,秦夫人是为先帝立过大功的。

    恰巧先帝登基前封号“秦王”,这个“秦”姓便格外尊贵了几分,秦夫人以此为荣。

    此时,卫贵妃口中“病重的母亲”,虽脸色有些苍白憔悴,却并无明显的病容,带着一提食盒独自来到不见天日的锦衣卫诏狱。

    当着狱卒的面,秦夫人亮出了太后亲赐的腰牌。

    “我不为难你,只是探望一下夫君与小叔,这是人之常情,就连陛下也会理解与同意的。还请行个方便。”她温婉地说完,递过来一大包宝钞。

    狱卒犹豫片刻,将宝钞收入怀中,点头道:“一炷香时间,说完话就走……东西要检查。”

    秦夫人同意了,把食盒递给他。

    狱卒翻看后,确定只是酒菜,没有其他夹带,也无毒性,便放她进了牢房。

    丈夫的牢房在前,秦夫人却先去探望了小叔。

    奉安侯卫浚见到她,一脸激动,说诏狱实在不是人待的,请求她向太后说情,立刻把自己和兄长放出去。

    秦夫人没有理会这个请求,反而说了句:“你儿子病了。”

    卫浚只一个独子,是京城一霸,宠得无法无天,闻言大惊:“什么病?可曾找大夫看过?大夫怎么说?”

    秦夫人道:“找大夫没用,这病只有你这个亲爹能治。”

    “——我能治?究竟是什么病?”

    “你不替整个卫家扛下责任,他就会死的病。”

    卫浚愕然半晌,震惊又愤怒:“你们想让我一个人顶缸?这么大的罪名,我一个人怎么扛得住?!”

    “扛不住也得扛!”秦夫人不为所动,“你扛住了,你儿子活着,卫家其他人都活着;你不肯扛,所有人都要完蛋。你说该怎么选?”

    “卫家其他人……不就是你们夫妻俩吗?”卫浚气急攻心,大声咳喘起来。

    秦夫人道:“反正你也只剩半条命了,拿来保自己的儿子和哥嫂,有什么亏的?你放心,我们今后一定把侄儿当做亲生儿子看待,我家阙儿有什么,他也绝不会少一毫。”

    卫浚惊过气过之后,思来想去,没找到第二条出路,又不甘心地问:“太后不能出面救卫家?”

    秦夫人傲然道:“我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

    卫浚这下彻底无路可走。为了儿子,为了自己的血脉不至于断绝,他最后痛下决心,应道:“我扛!”

    秦夫人朝他福了一福:“我替夫君,替卫家全家上下,谢过小叔。”

    卫浚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你是替你们夫妻自己。”

    秦夫人补充了一句:“也是替你儿子。”

    卫浚喘得像个风箱,瞑目待死般挥了挥手指:“你走罢。善待我儿,否则做鬼也不放过你们夫妻!”

    秦夫人离开卫浚的牢房,又去了卫演处,交代了一番。

    狱卒来催促。秦夫人将风帽重新拉起来,盖住头脸,悄然离开了诏狱。

    那名狱卒在她走后,摸了摸怀中鼓鼓囊囊的银两,两条腿突然发起抖来,满背寒栗一片一片泛起,怎么也消不下去。

    ——他想起了主官沈同知。想到自己今日之举若是被摧命七郎知晓,会是何等悲惨下场!

    他一边打哆嗦,一边紧紧握着到手的重金,心中发狠似的默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

    “你说什么?”

    苏晏内伤有所好转,正绕着院中老桃树慢慢溜达,沈柒赶来见他,说了一件他始料未及的事。

    他很有些吃惊:“卫浚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可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这种牺牲小我、成全大家的事,我相信他打死也做不出来。我还以为他们两兄弟会在会审时互咬,争着把对方拖下地狱。”

    沈柒也同意他的看法,但这事的的确确发生了。

    “卫浚还写了一份极为详尽的认罪书,基本上将卫演摘得干干净净,顶多就摊上一个治家不力、管教不严的过失。卫演也自称对那些指控并不知情。两人的供词竟然十分吻合。”沈柒说。

    苏晏皱眉问:“这两人是不是串供了?”

    “分开关押的,就是怕串供。”沈柒说,“刑部、锦衣卫、都察院三司会审,拿到卫浚的认罪书后,刑部当即上报,整个朝堂都知道了。”

    苏晏沉思片刻,摇头道:“有人在力保卫家,不愿意见它彻底覆灭……皇爷什么意思?”

    “没有当场定夺。但我听人说,内阁在拟旨了——由次辅焦阳执笔,准备上呈御前审阅。”

    这个“听人说”的“人”,八成是沈柒埋在内阁文笔吏中的眼线。苏晏看破不说破,又问:“李阁老呢?”

    “李乘风前两日摔了一跤,有些小中风,连口齿都不太清晰了。”沈柒道。

    苏晏叹道:“内阁的首辅之争已经开始了。”

    沈柒冷不丁问:“你要不要也去争一争?”

    苏晏心绪重重之下,依然失笑:“我?去争首辅?七郎你开什么玩笑,我才多大年纪,有什么资历去争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近乎宰相的位子!”

    沈柒笃定地道:“年纪总会长的,资历也总会有的。”

    苏晏摇头:“不扯那些没影子的事了,就说眼下卫浚这事,皇爷打算怎么处理?”

    沈柒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

    他在回到北镇抚司之后,将当日看守诏狱的狱卒全都拎出来,一个一个亲审。很快抓到了那个受贿重金,放秦夫人进去的狱卒。

    那名狱卒还没等他发落,就已吓得魂飞魄散,只说秦夫人是奉太后懿旨来的,他一个微末小吏,根本无法抗命。

    沈柒淡淡地问:“秦夫人是当场抉了你的舌头,使你连向我报个信都办不到了?”

    那名狱卒痛哭流涕,连连磕头求饶,说自己财迷心窍,下次绝不再犯。

    “既然舌头没用,还留着作甚?”沈柒将手中把玩的刑锥扎进了他的口腔,随后用绣春刀斩断了他的双手,“回头就用你收受的宝钞打造一双金手,抱着过下半辈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