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再世权臣 >263 第261章 渣浪必死无疑
    一片枫叶飘落下来,歇在鞋履上。

    苏晏驻足,弯下腰,拾起枫叶把玩,感慨:“转眼又到秋天了。”

    时间过得很快,从他每日忙忙碌碌的公事中像游鱼一样溜走;但又仿佛过得很慢,很慢。

    当他向着日出的方向眺望京城时,写下一份份奏章与私信时,忽然看见胡商摊子上一把中东款式的长剑而失神时,时间就如凝固结冻的阿胶似的,十分难熬。

    这种时候,他就只能靠着一封封书信来打发陕西的漫漫长夜。

    他给信们取了别称,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的盒子里。

    皇爷的御札,多是以气候开头,接着讲国事政务、朝堂上各路英杰又有了什么壮举,偶尔拿一两个呆瓜官员揶揄半句,最后问他有什么困难与需求。整封信看着清清白白,任最好事的史官也挑不出毛病。

    但苏晏能看出字里行间的情意,越是刻意淡化,越是浓烈如酒——

    “炎热时节,抱思易渴,多饮水亦难缓解。”

    “两地中秋,月可有别?”

    “满殿臣子熏香浓浊,朕久不闻清芬……”

    叫他忍不住以指尖摩挲字句,想透过纸页去抚摸龙袍的袖口。

    沈柒的信犹如家书,少提公事,多说家常,带着一股久别胜新婚的痴烈之情。京城里苏晏来不及安排的事都被他处置妥当,包括扩建了宅子,将原本的小宅与隔壁的大宅打通成一整套,重新翻修过。

    阮红蕉因此搬了出去,另租了套幽静的小院子,结果房东正是高朔,这事巧得令她生疑,也令苏晏了然后莞尔一笑。

    沈柒给他寄亲手酿的葡萄酒,学着写情诗回复,虽然没有一句合律,但苏晏很是喜欢,临睡前总要默念几遍。

    有时他恍惚觉得对方这种岁月静好的表象像在掩饰什么,甚至会生出一瞬间的心惊,但回过神后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七郎身上戾气渐消,这是好事,有什么可不安的?

    太子的信来得最勤,也最杂乱无章,似乎看到、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偶尔遇到难题也会来找他寻求解决之道,但每次必不可少的就是各种绕口令:“小爷想你啦,你想不想小爷?”“倘若小爷想你的时候你也在想小爷,那算不算小爷与你心有灵犀?”“太敷衍了吧!小爷上封信写了二十八个想字,可你回信里才五个。过分!下次回信记得补足,不然要加倍赔。”

    苏晏被这些孩子气的车轱辘话弄得好笑,但也觉察出来,朱贺霖东拉西扯,更多时候是在故意卖蠢逗他开心,所以又有些感动。

    七月份的时候,太子的信忽然断了大半个月。就在苏晏生出担心时,新的信忽然又来了,看起来与之前并无两样,小朱依然是一只赤忱热烈、斗志昂扬的小朱。于是苏晏放心了,叮嘱他如果正事忙,就少写几封信。

    太子没听劝,信反而来得更勤了。

    最后一盒是……豫王的信。件数最少,但篇幅最长。苏晏一开始心怀警惕,怕他又写不要脸的小黄文,犹豫要不要丢掉,后来决定看一眼。他拆信像拆炸弹,最后却发现是一篇极正经的公函,愕然后松了口气。

    豫王主要和他聊天工院:

    三月中旬,官府下了通告,开始正式招纳天下热衷研究“格物学”的有志之士;

    按照苏晏之前初步分出的堪舆、物理、化学、医学、轻工、机械六学,各招到了多少人;

    哪些人是带着研究理论与自创发明进院的,与其他同好者的思想又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苏晏看了心中生痒,忍不住回了封长信。虽然通篇都是聊天工院,但豫王依然像打了鸡血似的振奋起来。

    苏晏提起橡胶制品,说如果有办法就让交趾进贡一些生橡胶,豫王痛快地答应了。

    豫王办事一贯雷厉风行,不仅快马加鞭提前催到了贡品,还招呼天工院的学员与工匠们,根据苏晏的提示琢磨起了熟橡胶的制作——通过过滤、自然沉降等方法尽量剔除天然橡胶中的杂质,然后加入硫磺进行加热、加压。

    程序不复杂,但比例和温度很难把握,他们尝试了许多次,逐渐从失败中汲取经验,最后真给弄出了一卷有模有样的熟橡胶。钉在车子的木轮外圈,有那么点轮胎的雏形了。

    苏晏很高兴,得寸进尺地提议,实心橡胶轮胎噪音太大,避震效果也不好,试着做成空心的看看?

    于是就在天工院六学之一的轻工学的院子里,这个时代的科学启蒙者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尝试与改进。

    苏晏极力用自己在前世网络上得来的粗浅知识去提示点拨,具体操作全靠这些民间大佬与工匠们的摸索,过程自然曲折得很。

    作为天工院创建者之一的豫王,则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责任心。两人信件因此数来数往,到最后竟有些像志同道合的笔友了。

    靠着这些,苏晏在日间奔波疲劳之后,撑过了无数个孤单的、牵挂的、思念的长夜。

    直到入了九月,沈柒用锦衣卫暗哨的飞鸽传来的一封信,令他凛然生出了警醒。

    沈柒在信中说:鞑靼与瓦剌将有大动作,九边的宣府至宁夏一线恐陷战火。陕西北设榆林、宁夏两个边镇,毗邻河套,是瓦剌最常入侵之地,清河不可久留,速回!速回!

    苏晏读完信,还有些疑惑:

    前几个月,听说阿勒坦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瓦剌,他欣喜之余还松了口气,以为瓦剌与大铭的冲突有转机了。这几个月来,边关因瓦剌骑兵侵掠导致的小规模战斗也有所减少,为何突然又恶化了?

    沈柒在信中没有说明具体原因。也许是因为北镇抚司的情报更多的是对朝堂、对国内的,境外的谍报涉及得比较少。

    苏晏知道沈柒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想必是从兵部掌握了一些确切线索,才来向他示警。

    他有些犹豫。回京城,自然是想的,但陕西这边的职位与事务尚无人接手,他未奉调令,不能一走了之。

    还没等他犹豫个一两天,朝廷的诏令就通过六百里加急飞递,送到了他手上。

    是景隆帝的手谕,命他即刻回京复命,朝廷已另派专理马政御史前往陕西,手头一应事务搁置就好,不必当面交接。

    另派御史来交接,这是之前就定好的计划,没什么可说道的,但两边都催得如此之急,令苏晏心生不祥,怀疑要打仗了。

    不是之前那种几十、几百个鞑子纵马劫掠的小打小闹,也不是调动数千边军的关隘防御,而是投入数万、甚至数十万兵马的国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