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郡主今天也想做咸鱼 >第一百零六章
    “一则,嫡母近来身子不好,阿笙正是为了来寺院替她祈福,二则,却是为了凭吊生母。”



    她这样说,却也算不得出错。



    毕竟——永安王妃如今身子的确不好,她的生母,却也实实在在地葬在这寒山寺后山的山巅之上。



    若非她开过棺亲眼验明,她险些便被骗了过去。



    明空大师便捋着胡子笑了。



    实则,明空大师年岁不过四十余岁,年轻时在南地时,也是被无数少女追捧着的玉郎。



    纵然如今年岁老去,却也仍旧神采奕奕地,并不似常人那般,相反,因为常年身处佛门,他的眼神并不浑浊,反而精神奕奕地,十分健朗。



    又加之他身上的佛香,更为他添上几分年轻人所没有的睿智,总总因素混合在一起,便形成一个十分英俊帅气的中年和尚形象。



    某一个瞬间,季笙几乎在心里偷偷地向往起南地的风姿来。



    听闻南女多恣意,昔有洛阳,今有建康。



    便连今夕北地的京都长安,也多有模仿南地,若真到了南地,那又该是何等的自在恣意?



    生平第一次,季笙在心中悄悄地起了想要去南地一观的念头来。



    她想去看南地风流的玉郎,想看南地的大好河山,也想看建康城里的宽阔广场上手拉着手成群结队地走过的少女,追逐着士族玉郎孺牛车时发出的银铃的笑声,还有醉倒在建康街头上的狂士嬉笑怒骂的模样……



    她的思绪渐渐地飘远了。



    明空大师一直没说话。



    他只是捋着自己一把长长的胡子,看着面前这个少女,看着她陷入沉思时目光中隐约又显出几分故人模样的样子,也看着面前的茶水从温热逐渐冰凉。



    他自是不在意时光流转的。



    山里的时光悠长且缓慢,他居在寺中,有时只是一盏清茶,或一卷佛经,便能将一整日的时光悄然地消磨。



    茶水渐渐地冷了。



    旁边的红泥小炉烧着水,咕嘟咕嘟地,原本的满壶被火苗蒸腾着去了大半。



    时候刚好。



    明空大师提了茶壶,悬壶高冲,当水注入到茶盏中的那一瞬,碧绿茶叶随水流一道浮沉升腾。



    哗哗水流声中,季笙回过神来。



    还不待她说话,明空大师已率先开口:“此茶是我寺中弟子亲手所植,于白露时节采摘,水是我寺中弟子集山间寒梅蕊间积来,储了一冬,施主纵然思绪万千,也莫辜负了这盏好茶才是。”



    这种茶,纵是在皇宫里,也是十分难得的。



    更何况季笙一个小小庶女,前些年连温饱都难,又如何能见识到这等人间天物?



    “倒是我着相了。”季笙提起来茶盏来,小心地抿了一口。



    初尝不过只觉水比寻常更加甘冽,但待温热的水一路入了喉,滚落腹中时,唇齿间的淡淡茶香这才弥漫开来,带着微醺的暖意,几乎要叫她熏熏然地陶醉其中了。



    不知不觉中,一盏水悄悄被她喝干了。



    她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杯子,正要再说些什么,明空大师却将茶水替她冲洗添满了。



    纵是季笙不懂茶,却也晓得这是一个送客的姿态。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季笙觉得有些不甘心,刚要开口,却听得明空大师已先她一步:“施主若是有话,倒也不必急在一时。不若想好了,待得后日再来寻贫僧也不迟。”



    又改成后日了吗?



    目的未达到,季笙有些讪讪的,正要告辞,可到底觉得有些不甘心——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提呢。



    “大师,你……”



    明空大师却猜到她要说什么似的,一抬手,便将季笙接下来的话全部堵了回去:“贫僧出家已逾二十载,前尘往事俱已了断,施主与其绞尽脑汁地在此与贫僧分说,不若回去劝一劝那位施主,莫要再做无用功了。”



    他说完话,便又低念了一声佛号,随手从旁边拿起一卷经书翻开起来,分明一派已不不准备再谈话的架势。



    季笙觉得无趣,愣愣地立了起来,但又不肯走,只好在明空大师身边磨蹭着,也不知站了多久,日头渐渐西斜,她的肚子发出“咕”地一声惨叫。



    她有些尴尬,脸顿时红了。



    然而身边跪坐的人大师却头也未抬,经书恰好翻过一页,纸张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响声,斜阳拉长的光影下,她沉默起来。



    也由不得她不沉默。



    如今明空大师摆明了不想与她交谈,她纵然要说话,也得有个听众不是?



    良久,季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本还立着的肩膀也跟着耷拉了下来,她垂头丧气地转了过去,朝着楼梯的方向缓缓地走了过去。



    一边走,一边磨蹭着,等着明空大师出言挽留——如此,她方可顺理成章地重新转回来,将接下来的话说出。



    无论有没有用。



    但,纵然她一直磨蹭着,寥寥数步之遥叫她走出了一盏茶的工夫,明灯大师却始终连头也未抬。



    季笙彻底放弃,三步并两步地踩到楼梯上,蹬蹬蹬地,但走了几步之后,仍觉得有些不甘心,下意识地转过头来——却恰好对上明灯大师一双含笑的眼睛。



    季笙心里一喜:“大师……”



    明灯大师笑了。



    一卷经书翻完,他将书本合上,小心地整理好了,又放回原处,这才终于开口:“施主。”



    “大师有话,但请直说。”



    “莫再穿这身衣裳了。”明灯大师说的,与季笙心中所想,却完全是两个方向:“你是北地女儿,实在不必穿这南女衣裳,贫僧虽不知晓那人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劝你穿了,可施主既与贫僧有缘,贫僧倒也想要多说几句。”



    他看着季笙身上的蓝衣,脑海里,一个淡蓝色的影子渐渐清晰,带着他青春年少时的向往,被风一吹,伊人的影子逐渐被经年的书卷和明灯古佛取代。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他站起来,将僧袍上因为跪坐而起的一个小小的折痕小心地抚平,这才走到季笙面前:“别做无用功了。那些事,本不该是你一个小姑娘该掺和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