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郡主今天也想做咸鱼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她咬了咬唇:“大师为何不在南地出家?”



    明空大师目光落在季笙面上。



    因为紧张,她双手紧握着放在桌上,微微地发着抖,面上也苍白着,可即便这样,她的眼却将他定定望着,语中也颇有责怪之意。



    这张脸,又与记忆里头的那一张悄悄地重叠了。



    时光兜兜地转,退回到惠帝尚在世时。



    那时局势已经很紧张了。



    她大着肚子,流落到南皮城,为他和七女所救,然后,她说她要去洛阳。



    好巧,七女也要去洛阳。



    他自然是要一道的。陈氏一族,一向依附皇族,那时皇室有难,身为陈氏接班人的他,自然肩负着义不容辞的责任。



    行至阳城时,他接到密报,惠帝即将来到阳城与他会和,陈氏车队自然不会再前行。



    他果真见到了惠帝。



    那时候,陛下还很年轻,且武勇高大着,她立在惠帝身边,小鸟依人的,叫他几乎将眼都望红了。



    七女等的人来了又走了。



    七女心有不甘,偷偷地跟着去了,却又遍体鳞伤地回来,他作为七女的嫡亲兄长,自要好生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妹妹。



    是她拦住了他——纵然那个时候,七女已经很生她的气了。



    她挡在七女身前,将她所有的斥骂和惩罚统统地挡了回去,她大腹便便地,行动已十分不便,但为了七女的清誉,却一直躲在七女的房里假扮七女,连门都不肯踏出一步。



    七女是有些不知好歹的。



    可她却不在意,她十分珍惜与七女的那段友谊,便处处维护着七女,纵那时她已十分虚弱,面如金纸般,唯独一双目光却将他狠狠瞪着,生怕他再多说一句伤害七女的话来。



    那双目光啊……



    与今日这双,何其相似?



    惠帝已故,她身归别处,这世间事再无逆转可能,唯独他尚在此地,缘由无他,不过是为了守护属于自己的使命,也远远地将故人看护着罢了。



    尘世间,诸多沉浮,聚散离别,苦海挣扎的人数不胜数,唯独这寒山寺,尚且算得上一片由人暂且栖息的一片净土。



    明空大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察觉到季笙怒视着的目光,他却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惆怅:“小友生得,与贫僧一位故人倒是十分相仿?”



    故人?



    莫不是他也知晓自己的生母?



    季笙想到山巅上的那座张曼紫色藤蔓的香丘——隐隐地,她觉得那座坟墓或许果真与这座寺庙有什么联系也说不定,但那不过是猜测,当不得真。



    她自然不会蠢到主动说起她与陈云樵那夜在山巅上干的刨人坟墓的“好事”,尤其,那座坟墓的主人,是她的生母。



    纵然那里头藏着的不过是一座空棺罢了。



    她又问了一遍:“大师是方外人,南地北地,又有关系?听闻南地富饶,北人甚向往之,大师又为何择了北地造庙?”



    果真来了。



    这小女娃,还真是与……一模一样。



    明空大师笑得更开怀了:“这话,小友是替自己问,还是替陈施主问的?”



    陈施主?



    季笙心头一跳:“你都知道了?”



    “阿弥陀佛。”明空大师念了一声佛号,袖子一拂,将棋盅牢牢地盖了,这才复又抬起头来:“施主若欲叫贫僧知晓的,贫僧自然知晓。正如施主不欲叫贫僧知晓的,贫僧自也不会知晓。”



    他在同她打哑谜。



    季笙却没有兜圈子的心思,只道:“既是如此,那么,小女是受人所托前来,求问大师,为何不肯回南地去?有人与我承诺,若大师肯回南地,他定不会再来寺中叨扰,会以陈氏宗祠之名,为大师重建一座寒山寺,只求大师能够回到南地,大师可愿?”



    “叨扰?”



    明空大师低低地笑了:“算不得什么叨扰。但施主既是受人所托,那也请转告那位施主,”他目光落在洗音亭后的山林某处,“请施主转告他,贫僧已已剃度出家,自业已将凡尘俗事了断,贫僧无亲无故,只孑然一身,实在担不得施主挂念。”



    可是,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又怎么舍得果真将陈云樵抛下?



    往日,陈云樵十分阳光,每每见到她时,都是十分欢喜的——若是不晓得内情,她只当那个少年郎从来不识愁滋味。



    可陈云樵三番五次地寻她,花了无数的代价来治好她,又赠了她无数的宝物,为的正是让她来求面前这位方丈大师能够回去南地,哪怕不回家……



    若非晓得内情,季笙真要以为陈云樵自幼便被阖族悉心爱护,集无数宠爱于一身,可如今看来,她与陈云樵也没什么不同。



    她自由不得宠,虽与生父生存在同一屋檐下,可生父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连一声“父亲”都不允她唤。



    而陈云樵呢?



    他有生父,尚在人间,却抛妻弃子,一个人不远千里地只身来到北地,被无数信众奉为神明般,对无数人都慈眉善目,替万千苦难信众消灾免痛,唯独对家人何其狠绝?



    陈云樵,虽有生父,却只如孤生一般,无数次地来往于南北两地,只求能请得生父归家,但生父待世间人万般好,却不肯对亲子假以颜色。



    “他是你的儿子!你这样待他,又与陌生人何异?!”



    “施主着相了。”明空大师拈了一枚忘记收回的棋子握在手里,“出家人,六根清净,无血脉,无亲情,又何来妻,更何来子?”



    他见季笙仍不肯放弃游说,不由在心中长叹一声:“施主,这世间事,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说清。如陈施主,也如你,都不过是父子,父女缘浅罢了,若是一味强求,反而更添诸多磨难。”



    他双手合十,敛目屏息,片刻之后,方才继续道:“此言,于你如斯,于陈施主亦然。”



    缘浅?



    她觉得,自己与永安王,隔着生母的香消玉殒,的确是浅的。



    可是,陈云樵出身士族,当有大好人生,实在不该萎顿在这等事中抽不得身。



    她沉默地看向明空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