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郡主今天也想做咸鱼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后者仍含笑将她望着,目光中的悲悯和慈爱仍在,充满了对世间疾苦的慈悲和救赎。



    季笙觉得,这样的目光,与寺中被供奉的目光何其相似,若非她晓得陈云樵的执着和努力,若她是一个普通的信徒,在面对这样的目光时,几乎要忍不住自心底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来了。



    但她到底没有拜下去。



    她只是看着明空大师一粒一粒地将棋子装了回去,又将两个棋盅一道推到她面前,声隐清朗地:“小友与贫僧甚是有缘,这棋,便当贫僧赠与小友的的礼物。”



    “俗世行走,又是高门大户,若能得一手精妙绝伦的棋技,小友日后之路也能平顺些。”袈裟之上,是一张豁达的脸,“万望小友日后能得机缘,莫辜负贫僧今日这番好意。”



    “平顺么…”



    季笙迟疑了。



    她有些不甘心地做最后挣扎:“算起来,小女与大师也不过两面之缘,大师尚且待小女如此友善,但为什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又那般决绝?”



    “此事,小友莫再提了。”明空大师摆了摆手,“小友此番前来山中已有数日,怕是不知外头已发生了如何变化罢?”



    他带着洞悉一切的眼神望向季笙:“许多事,与小友息息相关,小友实在很不该再在贫僧的俗事上消磨时光,不若早些下山回王府去,或能有另一番机缘,也说不定。”



    机缘?



    她还有什么机缘?



    她觉得,改变她一生的机缘,早在她遇上陈云樵的第一面时,便将此生的机缘都用尽了,如今她再一次无功而返,怕是再也不会有任何的机缘了。



    “诚如大师所言。”



    手缩回到袖中,将指尖处的黑色隐藏得严严实实地,季笙方才开口:“我既已入寺,凡尘俗事,又与我何干?我只晓得我受人所托,如今怕是又要再叫人失望一次,到底多少有些不甘。”



    明空大师便又笑了:“小友果真与那位……极其相类呢。”



    多年前,也曾有一双妙目,顾盼生辉着,眼神却坚毅,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撼动了。



    他看向季笙。



    今日,她只穿一身寻常北地女儿的衣裳,不似那日明显是精心装扮过的南地模样,却仿佛比那日要来得更与人相似——



    人与人的相像,并不因穿着打扮而雷同,如美人,在骨,而不在皮。



    世人不知,若只一具皮囊,轻易便可替代。



    他们更不知,最内里的所在,永不可替。



    故人啊……



    她现在,怕是还活的好好的,风生水起着,永远处在漩涡的最中心,被无数人仰望,身处在那样至高无上的位置,也不知她是否会想起当年在阳城客栈时与他短短数月的相处,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明空大师目光落在季笙面上。



    隐隐地,明空大师心中偷偷生出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来,但那想法太过僭越,单只是一想,便已足够叫他觉得犯戒了。



    那是罪恶,是他多年来困顿于此的囚牢和永生都不敢企盼的救赎。



    感慨,戛然而止。



    许是近来年迈,大脑于眼前事不再挂怀,反而十分怀念过往,甚至深陷其中,不肯自拔。



    明空大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脑子里纷乱的回忆驱散,目光落在季笙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一小截露在袖在外的指头上,白嫩嫩的,如新挖的莲藕,肉乎乎的,十分可人。



    唯独最顶端的一点点,像是被淤泥所侵蚀,便透出隐约的黑色来。



    “小友,”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棋盘,发出嗒嗒的声音,如提醒,也如告诫:“如今已是秋日,又在山中,夜里更深露重,湿气最爱纠缠体质单薄的人。小友如若出行,可穿得厚一些,若万不得已夜间出门,也最好别玩什么泥巴。”



    他十分隐晦地提点季笙:“若是引火烧身,纵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一心想走绝路的人。小友觉得可对?”



    不。



    她没有走绝路。



    这一路行来,其中虽诸多艰难险阻,她几经挣扎,但每一日太阳初升时,她都觉得一日比一日更加充满希望,她更希望一日比一日过得更加安稳,又哪里会去走什么绝路?



    可是,当她迟疑的目光对上明空大师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时,却又突地自心底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窘迫来。



    她总觉得,那夜与陈云樵的行动,并没有她与他想象中那般隐秘——至少,面前的这个老和尚,早已将她的伪装全数堪破了。



    季笙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勉强稳定住心神,敷衍道:“大师所言,自是十分有理。但请大师放心,日后小女再出门时,定谨遵大师今日吩咐,穿得厚厚的,绝不会叫自己受寒便是了。”



    若单只是受寒,倒也无妨。



    怕就怕,她已身中奇毒而不自知。



    明空大师了然地看着她十分心虚的动作,哈地大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今日我闲来无事,做了一些粥饭,不知小友可曾用了?”



    “用了。”



    “小友觉得味道如何?”



    他巍然坐着,不动声色。



    季笙不知他这话何意,只仔细地回忆着早晨用过的饭食滋味,有些犹豫:“早闻大师厨艺极佳,今日小女有幸得见,方知传言非虚。只是……”



    来了。



    “只是什么?”



    “只是,大师是否在粥里加了什么药物?我吃着,总觉得,觉得……”



    她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说。



    明空大师便笑了。



    “小友味觉甚是灵敏。不错,贫僧的确在粥里添了解毒之物。”



    “解毒?!”



    季笙一愣,“大师,我……我中毒了?”



    不,这不可能!



    她之前中过毒,的确不假,可陈云樵的恩师早已将她身上的毒解开,她也跟着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原身上还觉得痛着,可近日在山中却觉得自己浑身轻松,哪里又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她根本不相信这番说辞——



    相比这位方外高人,她更愿意于她有救命之恩的陈云樵。



    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