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摄政王妃她说一不二 >第九十九章 踏雪行(二)
    予芙一听这话,眼中藏不住惊喜的神采。方才她走在石阶上,便暗暗喜欢那花,又怕佛门净地攀折草木太过唐突,不想杨劭早读懂了她的心思。

    “槛外花赠有缘人,王爷喜欢便请自取。”老和尚笑着吩咐小弟子取了净瓶来,又亲自舀了水,双手奉于杨劭。

    两人得了首肯,谢过之后并肩携手往门外去。

    “明年冬天,大抵我们已在金陵,听闻金陵有座梅花岭,寒英满山。”杨劭畅想未来,“到时候,我们在那儿建座小筑吧,我早起去折梅,你一醒来便有暗香盈室。”

    “就这样说定!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历过风霜的梅花才最美。”予芙笑吟吟道,“劭哥,今日折四枝,我还要带回去,送给玉茹、关姐姐和赵夫人。”

    “折五枝,放一枝到议政厅我书房中。”杨劭说着便已开始挽衣袖,待走近梅树前笑道,“挑吧,你吩咐我动手。”

    “这枝,还有这枝!你快帮我折。”

    大红猩猩毡斗篷下,顾予芙扬着雪白的脸,弯起娇艳的唇,一双水润润的杏眸神采奕奕,若不看那隆起的孕肚,便同烂漫的少女一样。

    她穿梭在落雪的梅钱红蕊中,人面疏香相映成辉。

    杨劭望向她的笑颜心头一颤,只觉普天之下,千秋列国繁花尽开,也不能抵眼前人万一,唇角漾开笑意,缱绻温柔自眼底涌出,快步跟了上去。

    次日。

    两枝红梅养在白瓷瓶里,都有二尺来高,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带着些许傲雪风骨着实好看。

    给谈玉茹的一枝,她上午来时便欢天喜地地取走了,给关静斋的,予芙也请阿靖送了过去。想着再和冷云说说昨天未说完的话,下午,顾予芙便带阿靖和侍卫,坐了小轿专程过去。

    捧了红梅相赠,今日见到的冷云,却比昨日憔悴许多。

    “可是有哪里不适?”尽管冷云尽心遮掩,顾予芙仍然瞧出她的仄仄,往日神采奕然的明眸中,藏了许多泛红的血丝,眼下还有两痕淡淡乌青。

    她不禁有些担心:“若孩子闹得难受,我那儿有适口的酸梅,每每孩子踢得我胃中翻涌,取两个压一压便舒服许多。”

    说着,予芙便叫来阿靖,让她回去取。

    “不必了。”冷云连忙摇摇头,端正了身形唇边一抹浅笑:“多谢夫人体贴,不过昨夜思南黏人,非要我给她多讲几个故事,不知不觉睡得太晚,今日有些困乏罢了。”

    孩子闹人?

    顾予芙似信非信,赵家两女一儿,平时皆有乳娘照料,又哪里会叫夫人太受累。可除了这原因,她也想不出能叫冷云晚睡的原因。

    “往后遇上这样的情形,早上好歹懒起些。”予芙犹豫道,“要么你再休息会儿,我先回去,过几日再……”

    “夫人说哪里话,您任何时候来,都是赵家的福分。”冷云说着话,便急忙吩咐婢女们布置茶点,又引着王妃往自己屋中去。

    走至檐廊拐角,却远远见对面的小院门前,站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郎。

    她约摸也就十六七岁年纪,一身葱绿织锦的小袄,衬在雪后的清冷里甚是鲜艳,高挑个子,如墨的长发,鹅蛋脸上有双明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动人气韵。

    予芙见那姑娘面生,便停住脚步多看了两眼,而那姑娘回过头,似乎也在看她。

    姑娘旁边服侍的丫头附耳,不一会儿,那明艳的脸上便流露出些许吃惊的表情。

    “那是赵静柳,前些时候明王殿下赏赐下来的雍朝贵女。”冷云见予芙站在门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乱,“新入门的妾室不识夫人尊面,见了您也不来拜。着实不懂规矩,妾身这就去唤她。”

    原来又是一个雍朝贵女。

    予芙听她这么一说,不禁想起赵凤莲,顿时兴致缺缺:“咱们说咱们的,不相干的人我也不想见。”

    冷云低声应了声是,悄悄向远处人投去一瞥,还是立刻扭过头来,推开门请予芙进去。

    雪后初霁,典雅的屋子里烘着小火炉,白瓷盘里盛一道道的点心。

    屋内的高几上,摆着一只龙泉窑玉壶春瓶,瓶中旧枝花期未过却已生了颓色,冷云着下人舀了水来,将红梅插入。

    新枝娇艳,叫冷云无端又想起,刚刚那个活色生香的美人来。

    一样鲜灵灵的样貌,还有一口娇娇嗲嗲的莺声,便是身为女子,听着都格外熨帖,他去贪图又算得了什么?

    她凝望着那花枝不竟恍了神,直到予芙叫她,才猛地回过头:“夫人。”

    一旁有娇艳的红梅衬托,平日里端方如牡丹的人儿,憔悴的神色更显得萧索。

    “赵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顾予芙越发笃定,这可绝不是孩子闹困这样简单。

    面对顾予芙清澈笃定的杏眼,冷云心中的忧愁几乎要汹涌而出,只是贤德不妒的父母叮嘱犹在耳畔,话到嘴边,还是又生生咽下去。

    她垂眉浅笑,摇头低声道:“妾身并无大碍,不过是……”

    冷云还想然掩饰,而她身旁的流春嘴快,却是忍不住了:“王妃明鉴,我们夫人……”

    不待说完,冷云慌忙斥责:“流春!王妃问话你插什么嘴,没大没小,太不成规矩。”

    冷云至始至终,都是这样太过端方的性子,可若善良没有丁点儿的锋芒,便会成了被人欺负的软弱。顾予芙丝毫没有不悦之色:“赵夫人,不要紧。若有的话你不方便开口,流春说也是一样。”

    流春见状,心一横便在她面前跪了下去:“王妃,新来的静姨娘刁蛮,可我们夫人大度温柔,向来不和她计较,如今她,她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赵静柳?她到底如何。”予芙看了看冷云苦笑的脸,又看了看流春发红的眼圈,心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两个孕妇之间总有格外多共鸣感,特别是在多事之秋,她本身在个屡屡被人算计的位置上,刺杀下毒,魑魅魍魉都经历过一遭,那时是冷云温柔相伴,支持她,这时候也该是她回以帮助。

    顾予芙打定主意,吩咐阿靖关了房门,执起冷云的手恳切道:“赵夫人,自始至终,我都视你如同姐妹,若遇到了什么难处,尽可以和我商议。”

    昨天下午在书房,夫君和静姨娘,他们!

    那一腔的悲怆话到嘴边,冷云仍然选择了久久凝噎,朱门绣户出生的大家闺秀,对床笫的态度,应该是矜持而淡漠的。她无法想象,本该是书香翰墨的地方,彼时到底正在进行如何见不得人的花样,更无法开口诉说,那些下流不堪的字眼。

    荒唐,荒诞,荒谬!

    可这居然是她从来深爱,彼时允诺在他的心里,别人只是为开枝散叶,自己才是偕老同心的夫君。

    半晌,哀愁在她的眸子里凝住了,最后只剩一丝苦笑,冷云轻声道:“没什么大事,还是我自己多想。”

    予芙知她的性子,干脆去看流春,流春咬了唇,三言两语数落起赵静柳恃宠生娇的条条款款,却顾忌着家丑不可外扬,把书房里的段落隐成一片模糊。

    “昨日,王爷带您去城外赏梅,大人便比平时回来的早些。下午大人独自在书房看文书,静姨娘主动腻过去,她……她死皮赖脸缠着大人,晚上大人便又留宿在了静姨娘房中。”

    有名有份,免不了床笫这一遭,即便心里替冷云难受,但这在明面上算不得大事,顾予芙追问:“还有吗?”

    流春继续道:“今早到了请安的时候,静姨娘不曾来,还让屋里下人专程递了话,说昨夜替大人按摩,不慎闪了腰,眼下还疼着,来不了。可不过须臾,大人上衙,她便又巴巴地去送。”

    说罢流春尤嫌不够,小声嘟囔着:“而且……这样的借口,也不是第一次了。”

    大庭广众,众人面前,这话里的暧昧,的确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可顾予芙听完,总觉得仅仅是如此,不足以让一向端方的冷云失态。

    也罢,只要知道了原委,不该去细纠她的伤心事,顾予芙凝起了眉头,斟词酌句安慰道:“赵夫人,第一,时刻记得,你才是正室夫人,即便赵静柳一时跋扈,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正室夫人。

    自己的母亲,那时也是这样说的。

    能尽人事所谋夺的不外乎地位,而需尽人事去谋夺时,感情却已然走远。

    冷云无力淡笑着,思绪飘向了千里之外。印象里的母亲,对外也是王侯正妻,情瑟和鸣,可她很少有真心开怀的笑颜,父亲就只有初一、十五到母亲那里例行公事。更多更多的时候,是她一个人从晨光守到暮色,守得满院繁华都染上苍苍的寂寞。

    彼时她也不懂母亲,不懂她的悲戚,她的执着,直到如今,以这样感同身受的方式。

    可这乱世凶年里,仍然对爱情抱有一线幻想,简直是种羞耻。

    凝结了不能言说的柔弱和哀愁,立在房中的冷云宛若纤纤幽兰,声音又轻又低:“姻缘使然,我嫁给了夫君,便会做好一个端方的主母,请夫人放心。”

    “不,我还有第二!”顾予芙凝视着她的眼睛,“第二,即便赵静柳永远无法逾越你的位置,我依旧要帮你提点她。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在乎的不仅仅是那顶诰命的冠冕,那声夫人的尊称。你是我的姐妹,我更希望你,能顺了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