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摄政王妃她说一不二 >第一百一十章 青门引(一)
    皇城巍峨,依旧挡不住凛冽的寒风。

    高耸的朱墙夹起巷道,里头回荡着中年人的咆哮,如雷贯耳。

    “你们府右卫,都是傻子么?活祖宗怎么走着出去,抬着回来了!”

    邬正被提前叫到景和门等候,当他看到昏迷不醒的杨劭,那一瞬简直怒不可遏,指着赵云青便破口大骂:“赵云青,你脑子呢?王爷到底去了哪儿,这伤又是怎么回事?怕老邬太轻松,就想试试我?”

    “邬先生您别问了!先进去,给主上包扎要紧。”赵云青的焦虑溢于言表,指挥几名右卫抬着担架,手忙脚乱将杨劭往宫内送。

    当先的小伙子犹豫了几回,终于小声提醒:“昨日主上吩咐,说要搬去承乾宫,指挥使,咱们要不要……”

    “去什么承乾宫?回乾清宫!承乾宫连地龙都没有,你去问问几位将军和各营统领,他们谁同意搬?”赵云青疾声厉色说罢,瞥一眼缩回头的属下,缓和了语气,“放心,要是怪罪下来我顶着,眼下当以主上康健为念。”

    “是。”那右卫立刻点点头,和几个兄弟一道,小心翼翼抬着不省人事的摄政王,生怕再有任何的磕碰颠簸。

    “千万仔细点,落。”

    将人稳稳移上盘龙雕花的大床,赵云青又急忙去催邬正:“这是鞭伤,顶带镖星儿的九节硬鞭,方才主上还呕了血,您看怎么上药?”

    “敢情你是眼瞧着王爷受伤,那你在旁边,干什么吃的?”邬正狠狠剜他一眼,便先就着右卫捧来的水净了手,低头解开杨劭内衫小心查看。

    素色中衣上,洇出的血早被北风吹得干涸,与碎裂的衣料边缘粘做一处,这道长长的鞭痕自右肩起斜穿过胸膛,被金属拉开的皮肉微微外翻,其状狰狞。

    唯独万幸,伤口似乎并不很深。

    邬正稍稍松了一口气,吩咐人送来清水擦洗,又将乳香、没药、冰片等药物捣碎成粉撒在伤口处,再使纱布包扎好,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才擦着额汗退了出来。

    “邬先生,主上他没事吧?”赵云青候在一旁早等不及,邬正刚一起身,便立马迎上去问,“主上何时能醒?还要用何汤药?缺什么药材,我这就让人准备。”

    “问问问,你问我,那你怎么能眼看着王爷受伤?”邬正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训斥道,“王爷要是有事,你赵云青就是大明的头号罪人!这一鞭子正在胸前,倘若再重几分便将伤了太阴肺脉,本就有伤在身,伤上加伤,之前我说一月能好,现在我看,非得再养三月方才能让他下床。这会儿疲累虚弱以致昏睡倒还更好,省得醒来伤口更疼,不,是省得醒了又要出去舍命乱来,你们这些日日跟着的,也不知道去拦!”

    “皆是赵某的不是,先生您消消气。”赵云青听他骂得虽狠,倒也觉察出主上应无大碍,终将一颗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些,不觉脸上露出微笑长长松了口气。

    “还能笑的出来?真是一个比一个心大。”邬正怎么看赵云青怎么碍眼,又骂了两句才下去草拟药方,吩咐右卫煎药备用。

    赵云青自是安排府右卫轮班守候,待两个时辰后杨劭醒来,再请大夫把脉,又侍奉主上用药,不敢有一丝懈怠。

    更据上令修书回去,向王妃报送喜讯,至于再受鞭伤一事,以及夫人身世曲折,却是一字也没敢提。

    毕竟夫人生产在即,任何可能扰乱她心绪的事情,都可以以后再说。

    那头顾予芙收到杨劭书信,已是腊月二十八日清晨。

    外头天寒地冻,屋子里头暖意融融。阿靖正往红泥小灶里添炭,顺手暖上一盅虫草老鸡汤,那是下午关静斋专程给夫人炖的。

    炉子里炭火劈劈啪啪微爆,温软的火舌映着顾予芙秀白的脸,她的神色温柔,就着窗外破晓的天光,仔细看信。

    “敬呈王妃亲启……”

    除了杨劭受箭伤那天,她未收到家书,别的时候只言片语也好,一阙短词也罢,每天金陵都有鸿雁往来令她安心。之前是杨劭亲自写,字里行间缱绻缠绵,什么样不正经的话都敢付诸笔墨,每每读来令她脸红心跳。这几日杨劭伤在右肩不便提笔,均为代写,用词陡然正经了许多,恭恭敬敬左一个禀报王妃,右一个夫人勿虑。

    可虽这样劝,又如何能真的不虑呢?

    越是叫她不必挂怀,越是令她忧心悱恻。

    劭哥身上的累累伤痕,是多年积攒下来的。从前她不在,刀枪无眼他独自承担,每每试想当时的孤独艰辛,予芙便觉说不出的酸楚。如今好容易兜兜转转成了夫妻,劭哥受了伤,她却不能在旁照顾,单是这份自责愧疚,便磨得予芙夜间难以安睡,更不说满心怜惜,他伤了她如何不痛若身受?

    这两天,几回梦见杨劭右肩中箭,浑身是血的模样,顾予芙都在午夜哭着惊醒,满腹柔肠被寸寸绞断。担忧,害怕,心疼,却不敢令他知道,书信之上含泪写的,仍都是安好勿念,愿为国为民。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好在这回薄薄信纸上,所言却是她从未敢想的大好事。

    “…二十七日隅中,王上携旨拜谒太爷及老夫人…”

    “…老夫人甚喜,亲绣虎头帽为世子用,祈夫人及世子平安…”

    “…长兄爱极夫人所做棉衣,赞不绝口…”

    十年了……

    似水年华无声流转,执着一心,天涯望穿。

    想不到此去金陵,除了奠定大局,劭哥竟然还获得了父亲的首肯,她和劭哥,从今日起,终于再不是无父母之命的野鸳鸯。

    清凌凌的杏子眸里,许多泪光涌动,哽咽卡在喉咙之中,顾予芙颤抖的手,几乎要把信纸揉烂。

    最后一行的墨迹歪歪扭扭,是杨劭左手手书。

    “一寸相思一寸灰,日日唯盼早归。”

    日日唯盼早归。

    读到此处,予芙不禁幽幽叹了口气,黯然神伤。

    想来此次劭哥受的伤的确很重,不然以他的脾性,又怎会不给个准信何时回还?今年除夕夜,虽说是他俩重逢后的第一个新年,恐怕她也只能孤灯独守了。

    还好有关姐姐在,要不……把赵夫人也叫上?

    思及赵云青跟着杨劭在前线,冷云也独自在家,予芙靠坐在椅子上,微扬起头,念着要么厚脸去她家一道守夜。

    岁末年初的一应准备,都有管家张罗,自是不用她太过费心。如今最大的事,便只剩今晚明王殿下款待群臣,共贺新春的宴席。

    参加宴会的王妃礼服,昨日造办处便又送来新的,九翟冠上口衔珠结的金凤穿过牡丹,真红绸子大袖衫密密用金线绣着云凤纹,又配着坠子、褙子、霞帔,一大盒直看得她头疼。

    不过该去还是得去,即便怀着身孕。她是杨劭的妻,为他在各种场合斡旋出面,是她作为摄政王妃的职责所在。

    如今天下大定,或许到了金陵,还有更多的繁文缛节在等着她。到时候,孩子也已经出生了,她还得学着做一个好母亲,教导他们的孩子,成长为知书达理,有胆有识的样子。

    总之,一切的苦难都已经过去,光明就在不远的前方。

    想到此处,予芙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微笑着闭上眼,无限憧憬。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明王宫内,同样收到了一份意义特殊的函件。

    冬季的旭日,沧沧凉凉,将一切的光影都拉得极长。

    沈延宗独自端坐大殿正中的宝座,书案上摆着两封信,以及今晚赴宴的名单,头一行朱红小楷便是摄政王府:

    摄政王妃顾氏亲临

    他盯着这字久久挪不开眼,似是出了神,刚刚的一幕又一次晃入脑海。

    方才,又一次失眠的他,天未大亮便去书房抄经,周令仪打着哈切陪在一旁。当值的城防都尉却忽然来禀,脸上的神色颇为凝重。

    “殿下。”跪在堂下的张翰文很是恭敬,“他们一行十余人说自己是过往的客商,却人人带刀,城防的禁军瞧着不对拦住盘问,如今人已经扣下了。”

    如今真心对自己这样臣服的人,满朝还能有几个?

    “什么小事,都拿来烦扰明王殿下,你们城防军何以至此?”不待自己回答,是令仪先开的口,语气似乎是责备,态度却很从容。

    “启禀贵妃娘娘,若是普通闲杂人等,自是不该惊扰殿下。”张翰文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皮纸呈上,原来是份地图,“那群人身上搜出了淮南城内的地图,更奇怪的是,摄政王府的位置画了个红圈。”

    “当真?”尤记得自己当时大吃一惊,甚至毛笔不稳,涂脏了已写一半的经卷。

    张翰文继续道:“不仅如此,那几个人皆是金陵口音,身上有旧伤,虎口有老茧,想必极有可能……”

    那未出口的暗示,自己并非不知,这极有可能,是行伍出生欲行不轨的杀手。

    可没没等自己开口,令仪便看着自己微微笑:“这又有什么稀奇?金陵如今也是我大明疆土,从金陵而来的客商说不定是存了心思,愿做这第一遭买卖。”

    她的目光温柔且深邃,那到嘴边的话生生又咽了下去。

    只记得她抚上自己的面颊,轻轻说:“妾身觉得,应当放行,以示我大明包容之心。你说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