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摄政王妃她说一不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失调名(二)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还没到晌午,可整个淮南城,都已挂满了花灯。家家户户门前至少都有一盏,五颜六色的彩纸被扎成各种模样,金狮游龙,牡丹玉兔,叫整个世界都跌入了斑斓的海洋。

    马车从街中缓缓而过,沸反盈天的叫卖声声入耳,撩拨得顾予芙百爪挠心。

    然而产妇不可见风,她满身都被纯白的狐裘密密掩住,连头上都戴好皮帽,束了抹额裹住头发,不能开窗,便只够着一张瓷白的小脸,透着窗纱时不时朝外张望。

    终于,予芙忍不住,偷偷用指尖挑开一丝车帘。

    “啪——”

    谁知这点儿小动作,立刻被杨劭发现,他伸手按住帘幕,恍若一个一板一眼的西席先生。

    “我就看一会儿!”予芙辩白道。

    “一会儿也不行!”杨劭皱眉,“仔细吹了风。”

    也忒严格了吧!

    予芙无奈,只得暗暗吐了吐舌头。

    却被男人张开双臂,揽住了温言软语地哄:“听话,今年委屈一年,明年就陪你去秦淮河上看灯,那里的花灯,才是一等一的有趣。叫一条画舫,在桨橹声中朝两岸看,一片一片的霓虹连成了行。”

    “你又没在金陵呆过几天,说得好像自己真见过一样。”嘟嘟囔囔絮叨着,顾予芙小嘴一瘪,流露几分不满。

    杨劭哭笑不得:“都做娘亲了,怎么倒比以前更淘气?”

    “还说我淘气……契儿澄儿也没看过,明年我带他俩一起去了,偏不带你!”最后一句带了钩子,满意地见到男人好看的面容一滞,顾予芙得胜般咯咯笑了起来,“劭哥不也一样?都做爹爹了,怎么还比从前更不禁逗?”

    “别说不带我,别说这个……”

    仿佛又回到妻子生产的那一日,她就要那样彻底撂开手,不带他同行,上穷碧落下黄泉,永永远远再寻不见,抓不住。

    一想起那时的无助和绝望,杨劭浑身的骨头缝里都发寒,丝丝缕缕沁出恐惧,微缩的瞳孔中几乎是哀求:“去哪儿都带着我,好不好,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的……”

    拥住自己的人在抖。

    顾予芙一愣,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仰头,轻轻啄他的唇安抚:“骗你呢……哪舍得不带,去哪儿都带着你,绝不食言。”

    杨劭点头,不说话,却把怀里人扣得更紧,几乎要勒入自己的骨血。车帘缝隙间光影斑驳,映落在他清俊的面庞上,男人眼里有星星碎碎的光,贪恋又苦涩。

    顾予芙看着他,恍惚间忽然忆起当年离别时的弱冠少年,彼时与此刻的心境刹那重合,又剥离开来。

    十年过去了,纵使他在外成为叱咤风云的当世枭雄,却也被划开鲜血淋漓的心伤,恐怕这次难产,又让这痼疾再一次加深。

    没有旁的办法,唯有长长久久的陪伴,时间才是唯一解药,终有一天,她会治好他。

    予芙搂着腰,钻在他怀里:“傻子,我的傻劭哥……”

    许久之后,杨劭方才缓了神色:“予芙,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现在就告诉你。昨晚府右卫来报,年前你遇刺那件事查清了,应该是雍朝残部所为。”

    “嗯。”

    顾予芙并不意外,再不堪的朝廷也会有遗老遗少,有亡国之恨,他们怨毒了杨劭,而夫妻又是一体,找她复仇合情合理。

    “已经过去了,往后我会更加小心。”抬起头,予芙眼里有坚定的光,“没什么可怕的。”

    “我要说的不仅仅是这个,这件事,可能……还牵扯了小明王。”

    杨劭望着妻子略作迟疑,便见她的脸上,瞬间流露出惊诧,微张的嘴半晌没有合上。

    “这事仍在查,暂时还没有切实证据,所以我现在,仍然不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延宗。”杨劭沉声道,“你在月子里,又伤了元气,本不该操心,但我担忧万一是真,明王还会再有其他动作。况且,契儿和澄儿还小,我们也要多做提防……”

    天下大定,再不需要铁与血,劭哥这把悍刀,如今在沈延宗心里,恐怕已成了肉中刺。那时劭哥重伤未愈,纵人杀了自己,既能击垮他的意志,也能绝了他的后,一石二鸟。

    “劭哥,你打算如何做?”予芙已然收了方才的娇憨,下巴微收目光定定,“若明王殿下当真牵扯其中,他必已起了鸟尽弓藏的心思,不会善罢甘休。”

    “正是。”杨劭幽幽叹气,“你总提醒我太过强势,是我没听进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来他对我,也许积怨已久。我愿早清诸恶,既要布德亦要施威,大概是我做得太过。”

    倘若未来一战避无可避,杨劭并非畏惧,是无法不对先王,感到深深的愧疚。

    “但你从前说的,也没错。”予芙安慰道,“你是大明的刀刃,站风口浪尖上的人,若拿不出一言九鼎的气势,何以带兵,何以服众?”

    杨劭苦笑,握紧了妻子的手。

    “而且我认为,即便你反复告诉殿下,你无意尊位,以你现在的影响力,他不放心,也只是早晚。”予芙沉思片刻,轻轻摇摇头,“只愿不是他做的吧。”

    “但若真是要害你,就算那人是沈延宗……”

    男人眼中闪过一瞬锐利的光,乌黑的瞳里,似有一撮火灼灼燃烧。

    他不会学陆元忠,哪怕那是予芙的亲生父亲。他无法像陆公,为了沉重的大义选择牺牲妻儿,为了予芙,他宁愿不忠不义,也绝不坐以待毙。

    而且杨劭知道,现在他若垮了,张逸舟徐岳他们会立时被清算,这好容易得来的天下太平,猝然交到一个软弱的孩子手上,不出三年,便会稀碎。

    最初只是为了找回予芙,后来又扛起终结乱世的重担,重整河山,靖平四海,一将功成万骨枯,权力之巅下流光了多少人的血,造了多少孽,或许到最后,还不得不顶着谋逆的骂名,与延宗兵戎相见。

    杨劭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如果我的底线是不杀他,予芙……你,会不会觉得我卑鄙?”杨劭低头,望进妻子的眼。

    四目相顾,鸿波对望,顾予芙凝视着杨劭,收紧了手臂间的力度:“就算是下地狱,我也陪你一起去。”

    不由自主一阵微颤,男人闭目,用额头抵住她的。

    回到王府,安置完母子三人,杨劭便带了赵云青,去前厅见连夜赶来的袁九曜。

    予芙躺在床上,久违的家令她熟悉又陌生。

    府外卫兵翻了几番,连内院,都显而易见地增派许多人手。从卧房的纱窗望出去,骠骑卫朱红的帽缨时隐时现,他们戎装整齐,手中锃亮的银枪闪着令人胆寒的光。

    如果最后一战真的到来,所有的山高海阔的梦想,都将化为泡影,等待劭哥的,也许会是紫禁城中,那个至高但孤独的位置。

    再无法离开,再无法软弱,世世代代,禁锢在权力的斗争中。

    然而事已至此……

    予芙凝着眉沉思,竟连孩子哭了也没听到。

    “夫人,夫人?小世子许是想要您抱抱他呢。”乳母陪着笑轻轻提醒,顾予芙猛然醒来,澄儿躺在床上乐呵呵手舞足蹈,契儿正握着小小的拳头,望向她哇哇大哭。

    “小东西,快让娘亲抱抱。”她心中一软,揽过儿子靠在臂弯里轻拍,小粉团儿吐着泡泡,依偎在她怀里,圆滚滚的小脸上心满意足。

    若真是明王动手,纵刺客来杀她,那当时尚未出生的孩子,看来沈延宗也不想放过……

    “契儿,澄儿。”

    予芙抱着一个,又伸手摸女儿的小脸,望着他们俩暗暗下定决心。

    这个家来之不易,无论如何也要守住。

    这段时间,宫里她因孕去的少,可眼下正是需要打探的时机,不知楼晚愈那里,可有什么关于沈延宗的口风……

    正当顾予芙沉思之际,外头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予芙姐!”

    顾予芙一抬头,正见谈玉茹提着裙摆小跑进来,满面通红,甚至当素手扶上屏风时,仍不由地喘着粗气。

    她才一开口,就有了哭腔。

    “我听臭鹤说了你受的苦,可之前!他…他总不让我去看你……”热汪汪的水光蓄在眼中,谈玉茹哽咽着上前,不住胡乱抹脸,把自己抹成了一只可笑的花猫,“都怪我,怪我,是我没照顾好你……”

    “胡说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眼见着谈玉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予芙心里软绵绵的暖,连忙放下孩子,又叫人替端来凳子,让她靠近自己。

    谈玉茹抽抽搭搭,一屁股坐下来,起初脸上有悲愤的神情,可终究最后,只是紧紧握住予芙的手:“予芙姐……”

    这是谁啊?

    娘亲被抢走,杨契顿时睁大眼睛,朝奇怪的阿姨看去:“啊叭,啊……”

    可他旁边的妹妹畏生,干脆哇地一嗓子大哭起来。

    “糟糕,我忘了!”这穿云贯日的哭声叫谈玉茹如梦初醒,惊地一下子跳起来,“头回见,我该先给世子和小姐磕头!”

    说罢,她急急忙忙跪了下来,要朝两个孩子叩首。

    顾予芙赶紧拦住她,笑道:“他俩还没个豆子大,你和关姐姐都算姨母,不用!”

    “关姐姐?”谈玉茹脸上浮现震惊的神情,“予芙姐,你还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