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得了皇后娘娘之命，让她闲而无事，常随怡月公主一同入宫坐坐，也顺便与尚文翰多行接触。
空儿每每欣然往之，倒让怡月有些误会，她是真的有心嫁给尚文翰了。
而只有空儿自己知道，她是为了去见在宫中当差的柳菀。
只是那日，柳菀在相约的池边，等了空儿许久，都未能将她等来。
在他心灰意冷，即将离去时，才看到空儿从远处急促地跑来，以及她那双红肿的双眼。
“六万，你听我说！”不及柳菀问起，空儿便慌乱的说道，“离开，你需立刻离开此处！”
柳菀连忙扶住她的胳膊，不解道：“空儿，你这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空儿气息未平，摇头说道：“当下来不及与你详细解释，他们……他们意图谋害芳妃之子。你若在宫中，定会受到牵连！听我的，明日……不，现在你就出宫！”
“空儿，你在说什么胡话？”柳菀低声说道，“夜已深，宫门已关，你让我如何出去？更何况，我而今有官职在身，怎可随意离去，再说我又能去哪呢？”
“你随意去哪，离开此处，跑得越远越好！”空儿说着，忽而又想起什么，拉起柳菀的胳膊，急切道，“带我走！六万，你带我一起走！咱们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去山里也好，去海边也罢，带我一起走！”
柳菀有些慌乱地从空儿的手中挣扎出来，说道：“你都在胡言些什么？我能带你去哪……”
“我没有胡言！”空儿焦急地嚷道，“过几日……过几日我就要嫁给那个尚文翰了！”
柳菀霎时愣在那处，启唇有些颤抖地说道：“不是说此事尚无定论么，怎么会……”
空儿脸颊两行泪也瞬而落了下来，哽咽着说道：“皇上等不及了。他们说，联姻之事再不抓紧，恐怕尚文翰便要立即起兵了。若我嫁去，许能缓和些时日。”
“堂堂一国之君，安抚反贼之事竟要以一女子为饵。简直无耻！”柳菀愤恨不已。
空儿却轻轻拉起柳菀的手，哭道：“这些都是我偷听来的，六万，现在还来得及，我想办法让你出宫，你带我一起离开好不好？我不想嫁他，不想嫁个那个尚文翰！”
柳菀却看着她，犹疑着，不发一言。
空儿得不到回应，泪水再难止住。
“六万，你在怕什么？还是说……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怎么会！我心里只有你！我对你的感情，你还不知道吗？”柳菀焦急地解释道。
空儿却摇着头，又问道：“那你究竟在犹豫什么？带我走，去哪里都好，带我离开这……求求你！衡靖山庄已然罹难，小姐又自身难保。除了你，我再不知道该求谁了……”
柳菀拉起她的手，却道：“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徒，我什么都没有。嫁给尚文翰，你尚且能尽享荣华富贵……”
“你混蛋！”空儿说着挥起手臂，一记巴掌便已落在了柳菀颊边。
柳菀侧眸看向她，没有一丝表情。
空儿早已泪水横流，哽咽着说道：“柳菀……你以为我贪图的是什么荣华富贵吗？”
“若非如此，你为何要去那亲王府……”
“为何？我去那亲王府，在你眼中，只不过是为了贪图王府的权贵，想要做这个狗屁空凌郡主，是吗？”空儿苦笑着说来，语气里已添了些许绝望。
“空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空儿侧目沉默了几许，又擦了擦眼泪，转头直视着柳菀，质问道，“现在，就只有这最后一个问题。你究竟，敢不敢带我走？”
“我……”柳菀启唇欲语，却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空儿看着他弯唇一笑，两行泪水又划过脸颊滴落在地。
“柳菀，算我看错你了！”
说罢，空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而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那一夜，柳菀在这池边，痴痴地站了许久，许久。
他反复地回想着刚刚自己的言语，亦不停地询问自己，到底在抗拒什么。
空儿说的没错，他不敢，他是混蛋。
自入了这宫中，柳菀虽没有什么大的权势，却也处处受人尊敬。
那芳妃也多次与他说来，待到来日，定会为他举荐，让他入了这御医局。
而时常往来的小太监，也多次与他说来，言他在那不识抬举的胥语延之下做个小小的医徒，根本没有出路，若他有心，早晚能在这宫中做上几品之官。
柳菀清楚，自己心里的那些想法，早已因这些谗言而动摇。
可是他亦清楚，他不是为了什么权贵、不是为什么官位，他只想有朝一日，能够不被人看轻，能够配得上空儿而今的郡主之位。
而当空儿说起这些，他竟一时糊涂了。
他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该放弃这些。
他不想离开。
哪怕这些纷争、阴谋愈来愈近，可这宫廷这内，本就是常有暗流涌动。
而直到空儿的一纸书信再送到柳菀手中时，他才真正清楚了空儿的良苦用心。
信中所言，庄亲王有意图下药让芳妃滑胎，而后构陷于柳菀。
柳菀本不相信，可他在悄悄查验芳妃每日所饮的吃食之时，才发现那食材之中，一直加有一味香料。
是他医术不精，竟一直忽略了，这香料与他每日给芳妃饮用的安胎茶，竟相生相克，不但不会起到安胎之用，反而会适得其反。
在他又一次帮芳妃诊脉之时，他终于觉察到了那脉象之中隐约的异象，原是为何。
无论庄亲王是否动手，芳妃这一胎，终是不能健全。
而柳菀，也必将会受责难。
在空儿所遣之人的安排下，柳菀趁夜匆匆而去。
可直到他离开宫门的那一刻，他才知晓，原来空儿早已被庄亲王软禁于王府之内。
再想逃离，如若登天。
车马之内，柳菀握着空儿一并送来的那个她亲手所绣的锦囊，欲哭无泪。
…………
山院之中，苏裴怡和裴礼看着柳菀痛哭的模样，暗自摇头。
裴礼牵过苏裴怡的手，轻声道：“让他自己缓缓吧。”
苏裴怡轻轻点头，随裴礼走到院外。
此处虽然地处偏僻，可着实山清水秀，格外静谧。
他们两个坐在院中，听着远处的鸟鸣声、水流声、树叶的萧瑟声……
苏裴怡依偎在裴礼怀中，轻声道：“若是此生，都能如此静谧安详，就好了。只可惜……生于乱世。”
“所谓乱世，皆是私心作祟，人故为之罢了。”裴礼喃喃说道。
苏裴怡抬头看向裴礼，看着他下颌完美的弧度，轻声问道：“那你呢？你便没有私心吗？为何自我与你相识之时，便觉得你总是如此淡然，好似无欲无求一般。”
裴礼低头看着苏裴怡的双眸，弯唇一笑，又不禁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生而为人，怎么可能会没有私心。而我私心，就是你。裴怡，只要你能一直在我身边，我便满足了。”
苏裴怡环住裴礼的腰身，喃喃说道：“我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永远都在。”
“但愿此行柏溪，一切顺遂。裴怡，我什么都可以承受，但再也不能承受失去你这件事了。”
苏裴怡贪婪地享受这裴礼身上的温热，呢喃道：“裴礼，现在我除了你，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朗日晴空，远处一抹云彩刚巧从太阳之前飘过，一束阳光倾然洒在山涧，洒在这小小的院落中。
苏裴怡微闭双眼，紧紧地与裴礼相互依偎。
“好暖啊。”
一如即将到来的那一场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