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御医凝眉几许，才道：“微臣明白。可是皇上那……”
“皇上日理万机，大病初愈，不应有大惊大喜之事烦扰。况且我这身子本就孱弱，待这一胎安稳下来，再告知皇上亦不迟。”苏裴怡说着，又侧眸看向刘御医，道，“刘御医，你且放心。如此不算欺君，若是未来皇上某日怪罪起来，亦有我能护你。”
“微臣领命！微臣谢过贵妃娘娘！”
苏裴怡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又与刘御医商议以寒湿体虚之症，暂且将此事瞒却。
待到年关之后，胎象平稳、时局安泰之时，再告秉皇上，以享得龙胎之盛喜。
当刘御医将与苏裴怡商榷之言辞回禀苏星原时，苏裴怡明显看到苏星原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可即便如此，苏星原只是嘱咐刘御医为苏裴怡开方配药，悉心照料。
打发刘御医离去后，苏星原轻轻拉起苏裴怡的手，眉间微蹙，凝视着她的眼睛。
苏裴怡压抑着自己的心虚之意，坦然与他对视，却也无从顾及自己被他拉住的手。
苏星原抿唇沉默几许，才缓了神色，怜惜道：“怡儿，你怎可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刘御医之言你可听了？他说你这病症乃累月所积。那人不是自称神医吗？他为何不曾帮你调养身体？他就是这么呵护与你的？”
苏裴怡知晓苏星原口口声声的“那人”，指的是裴礼。
可是此时此刻，苏裴怡一点都不想提起裴礼。
她只怕一时心虚，会难掩自己当下心中的秘密。
“皇上无需动怒。身体有恙，奴婢按时饮药调养便是。”苏裴怡移开视线，轻声说道。
苏星原却道：“你是贵妃，在朕面前当自称为‘臣妾’。”
苏裴怡沉默片刻，又道：“奴婢不配。”
苏星原叹了口气，说道：“朕知你心中仍有芥蒂，便使不称‘臣妾’，你自称‘我’也罢。朕不想看你在朕面前总如此拘谨。”
“皇上亦一口一个‘朕’字自称，让奴婢如何不拘谨？”苏裴怡冷言道。
“那朕……那我再也不这样说了，可好？”苏星原柔声道，“至少独你我二人相处时，我再不这样说，你也不要再那样自称了，好吗？怡儿，你可知，你每在我面前说一句‘奴婢’，我的心便要痛上几分。”
苏裴怡听到此言，这才想起抽回手，平淡说道：“皇上伤势初愈，我亦身有不适，刚刚皇上还言有要事在身，还请快些回去吧。”
苏星原凝眉看着她许久，才道：“那你好好休息，御医送来的汤药，要记得按时服用。我之前与你提及之语，还需放在心上。这一阵宫里乱得很，若非要事，千万不得出丹染宫。记得了吗？”
“记得。”
苏星原依依不舍离去之后，苏裴怡这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她霎时瘫坐在床榻之上，轻轻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忧思又涌上心头。
苏裴怡不敢轻信任何人，更何况是这不知背景的刘御医。
只有承认这孩子是苏星原之子，她才有与刘御医商榷的余地。
皇族名声及深明大义摆在面前，哪怕这刘御医有何异心，总也不会太轻易将此事外传。
而今距离年关尚有一段时日。
若说“合情合理”之时，至少还有半月。
半个月，足够了。
足够苏裴怡做出抉择，决定这个孩子的去留。
她闭上双眼，掌腹触碰之处，竟感觉到些许的跳动。
苏裴怡清楚，这两个月的胎儿尚只有几厘米大小，又何来胎心之说。可这一刹，她竟有错觉，是那腹内孩子的心脏在跳动。
这是一条性命，这是她与裴礼的孩子。
哪怕是裴礼负了她，裴礼骗了她，可她真的舍得放弃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吗？
可是，她又该如何留住他。
哪怕这孩子来到人世，便能幸福康乐吗？
苏裴怡第一次感觉到对生命的畏惧，心有惶恐。
每日刘御医入丹染宫请脉送药之时，苏裴怡会偶尔问起外面的事。
即便刘御医谨小慎微，可在他的只言片语中，苏裴怡已大概知晓当前之事。
宁高以的异心已昭然若揭，幸而他并未与尚文翰之势合谋。
现在宫廷上下皆在搜查有关宁高以的亲信，以及他手下冷煞斋潜伏在各宫院的细作。
分明是即将迎新年的喜庆时日，这宫院之中却如同宫外的战乱之景般，混乱不已，人心惶惶。
转眼新载已至。
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关，理应举国欢庆，但内务府却下令，宫内一切从简。
除夕之夜，这丹染宫内纵然张灯结彩，却门可罗雀。
苏裴怡披着白色裘袍，独自倚在窗棂之侧，透过那一点点窗缝，望着院中的积雪，望着空中朗月。
她轻轻抚摸着腹间，暗自神伤。
对于裴礼，她何尝不曾思念。
可愈是思念，便愈心痛。
去年今日，颐安医馆之内一片欢愉。
彼时年月，一去不归。
苏裴怡低下头，看着桌案上摆放着已然冷却的那几盘饺子，还有刘御医适才送来的一碗安胎的汤药。
她犹豫了几许，还是端起药碗，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从初时她便知道，自己不可能狠下这份心。
她不可能轻易放弃腹间的这条性命。
不论这孩子的生父如何，亦不管他出生后要面临怎样的世界，苏裴怡都会生下他、保护他，尽她的全力。
苏裴怡现在能做的，是保护自己。
从前不知也就罢了，而今她不是一个人生存于世，再不能如之前那般任性而为。
想到这，苏裴怡起身高声说道：“来人！”
听到声音，一直候在外室的禁卫快步走了进来，拱手道：“贵妃娘娘，微臣在。”
苏裴怡抬眼看向他，轻声道：“张禁卫，这饺子冷了。”
“是，娘娘。”张禁卫听言立即领会，上前端起那几盘饺子，准备转身离去。
苏裴怡思索片刻，又将他叫住：“将今日送来的花胶鱼翅、山鸡鹿筋、佛跳墙什么的，也一并送来吧。还有此前的那些蜜饯海棠、豌豆黄、千层酥之类各取些来……若有余下的，就给院中的诸位分了去吧，大过年的，你们跟着我在这丹染宫里受苦了。”
张禁卫立即回道：“是，娘娘。贵妃娘娘体恤之心，微臣及众兄弟感激不尽。”
苏裴怡轻轻点头，不再言语。
自这丹染宫被内务府接管以后，苏裴怡很少与这些禁卫言语。
也似是宫中忌讳，这些禁卫亦一向面色冰冷，除了听任苏裴怡差遣，再无任何互动。
对于这些，苏裴怡早已习惯了。
可张禁卫离去之后，苏裴怡尚未等到那些吃食，却等到了窗外的鞭炮齐鸣。
紧接着，烟火的绚烂光影，透过窗纸映了进来。
苏裴怡有些微诧，缓缓起身。
正在她困惑这“一切从简”的日子，为何又会如此大张旗鼓地燃放烟火之时，苏星原却猝不及防地推门而入。
“怡儿！”他笑着呼唤，面上皆是一如年少之时的欢喜之色。
苏裴怡却眉头微蹙，诧异道：“你为何来此？怎未听得院外通传之音？”
苏星原却不曾解释，而是快步上前拉住苏裴怡的手，说道：“怡儿，今日除夕，我怎会不来看你！快跟我来，外面的烟火正是绚烂之时，去晚了可就燃尽了！”
说话间，他不由分说地拉着苏裴怡便向院外走去。
苏裴怡困惑不已，却也只得拉紧裘袍，随着他的脚步跟了上去。
外院之内，不知何时竟搭了一个略显简陋，却看上去格外稳固、可供登高的木架。
苏星原上前握着木架用力拉了几下，见那木架纹丝不动，才快步踏着阶梯走了几步，又回头对苏裴怡伸出手笑道：“怡儿，来！把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