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因裴礼的药物针灸所致，苏裴怡除却周身的无力与麻木，未再感受到任何的疼痛与不适。
可即便如此，失去孩子的痛楚，仍萦绕在她心间久久不能散去。
睁开双眼，便是泪流满面；闭上双目，纵使昏睡也是止不住的梦魇。
梦里众叛亲离、怪物林立，那些如狼似虎的面孔，在苏裴怡的面前狰狞着，嘶吼着。
苏裴怡拼命地抱紧怀中那幼小的生命，可即便她如何努力，还是无法保护他，无法留住他。
瞬间惊醒，又是一身的虚汗。
一直趴在床榻之侧小憩的裴礼，听到苏裴怡猛然剧烈的呼吸声，亦随之惊醒，连忙起身拂过苏裴怡的面颊，柔声说道：“裴怡，你又做噩梦了？”
苏裴怡神色恍惚地看向裴礼，努力将自己从梦境中抽离，而再醒来，她却意识到现实比梦境还要残酷。
她轻轻闭上双眼，轻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刚听得室外有打三更之声，已过子时了。”裴礼小心将苏裴怡扶坐了起来，又道，“你又睡了三个时辰了，饿不饿，我让柳菀去帮你热些吃食吧？”
苏裴怡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这个时辰让他们都好好休息吧。这些时日，柳菀、汲川他们皆忙里忙外的，都未曾安稳入眠。”
裴礼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自己的身子尚未养好，怎还有心去关切他人。裴怡，现在对我而言，只求你平安无事。”
裴礼说话间，又自然地握住苏裴怡的手。
而苏裴怡低头看着自己被他紧握住的手，愣了片刻，又轻轻地抽了回来。
若说初时重逢，苏裴怡尚有那再见到裴礼的激动与思念，竟这些时日的沉淀，苏裴怡竟又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裴礼。
裴礼亦觉察到了苏裴怡的淡漠与躲闪。
他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未看向苏裴怡，只起身说道：“我去帮你斟一杯温水。”
苏裴怡亦低头不语，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不清楚自己此刻与裴礼间的隔阂，是来自这数月未见的陌生、来自此前那些尚未解释清楚的谎言与误会，还是来自这场与她腹中之子的别离。
关于这些，她与裴礼竟默契的选择避而不谈。
可是苏裴怡明白，若是这些事不说清楚，她与裴礼之间即便再回到以往的相处方式，各自的心间，终是会压着这些东西。
但她又不知该从何提起。
苏裴怡害怕，她生怕再提起那些往事与眼前的痛楚，自己会再次陷入难以自拔的悲痛之中，甚至会将这些愤恨迁至裴礼身上。
她亦怕，怕从裴礼的口中，听到更多会伤害她的事实。
到头来，误会未解，却再填幽怨。
犹豫之际，裴礼已递了茶杯过来。
“在想什么？可是腹内又痛了？还是头痛？”裴礼关怀道。
苏裴怡接过茶杯，抬眸看向他，轻轻摇头，说道：“你的医术我从来都不曾怀疑。只是……心痛。”
苏裴怡泪意瞬时上涌，却又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含泪呷了一口茶水，才道：“我现在不确定……你我之间，是否还有来日。”
裴礼怔了片刻，又缓缓地坐在床榻之侧，凝视着苏裴怡的双眸，轻声道：“裴怡，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听到裴礼之言，苏裴怡知晓自己终究是说出了会伤及彼此的话语。
她咽下泪水，与裴礼对视，双眸闪烁着，却只让裴礼心中愈加疼痛。
苏裴怡轻轻摇头，沉默许久才道：“我想要原谅，却不知该原谅什么。我原谅你当年以腿毒之事骗取与我的婚事，原谅你未经与我沟通便夺走了我腹内的性命……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承认那些莫须有的事？为何要将我抛开？你难道不知晓，我宁愿与你共患难，也无法承受你的背叛与离别吗？”
一字一句，伴着泪水，苏裴怡终于将心间的苦楚一股脑倾诉出来。
这些问题萦绕在她心头许久，越缠越深，亦将她的心越缠越紧，直至每每想起，皆难以呼吸。
裴礼看着她，除却双眸闪动着，神情却未有一丝动容。
他只是抬手轻柔地擦拭过苏裴怡眼角的泪水，满目怜惜。
直至苏裴怡平息了哽咽，裴礼才又递了茶杯过去，轻声道：“再喝点水吧。我说过你听。关于我所经历的一切，我都说给你，好吗？”
苏裴怡轻轻点头，伴着泪水将那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裴礼拂袖擦拭她的唇边，又道：“裴怡，我知晓此前那些事情，确实伤害了你。但是我希望你知晓，我过往做的每一个决定，皆是衡量过利弊。可是现在我明白了，那些所谓的利弊，皆不如‘与你在一起’这件事重要。”
朗月当空，寒风渐暖。
那夜，苏裴怡侧卧于床上，含着泪听裴礼讲了许多许多。
彼时年幼，裴礼随其父胥什途径驿站，偶遇亦是孩童的苏裴怡，见其笑容，得其赠帕，竟久久不能释怀。
与苏裴怡母女别离之后，年幼的裴礼对其父问起：“爹，你何时制得了这万能的良方？”
胥什却朗声笑道：“这世上怎可能有万能之药，只是恰逢机缘，这药才变成了万能的良丹。”
“您所言何意？延儿不懂。”裴礼看着手中的绣帕，凝眉问道。
胥什只缓缓摇了摇头，笑道：“延儿，你早晚会明白的。”
父亲虽隐晦说来，渐渐地，裴礼亦明白了其中缘由。
此前他们父子途径临江郡以西的睢陵城，在药坊购置药材的时候，确是遇得一面容极其俊朗的男子一同抓药。
当时裴礼听得那人所需之药，还悄悄对胥什问道：“爹，为何延儿辨不清他这药方是要医何病？”
胥什只冷笑着，摇头不语。
不久，当他们再入客栈时，又恰巧再逢此人。
而与那人同往的，亦有另一器宇不凡的男子。
听得客栈小厮提及，那人正是彼时在商界初露头角的衡靖山庄庄主，苏韦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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