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室狭窄，各人横七竖八的就地而席，也算是勉强度过一夜。
清晨已至，因这连绵的春雨，天色竟仍是一片灰暗。
王英睿冒着雨赶了回来，面目愁容地对贺子非说道：“三公子，果如你说言，山路已被雨水冲没，咱们应是被困在这了。”
而跟在他后面回来的张南、张北亦言：“我们兄弟俩去周围转了转，亦未发现有何可果腹之物。都怪这雨，连个兔子都寻不见。”
贺子非只对他们轻轻颔首，未再多言。
而苏裴怡听到这些，连忙唤柳菀过来，问道：“咱们带的粮食还有多少？可还能撑上几日？”
柳菀抿唇叹了口气，又小声说道：“本来只有我们几人，应是能渡个六七日。可现在……最多能撑三日了。”
苏裴怡凝眉看向门外的雨水，又生愁容。
这小小的木屋之中，而今挤了足足九人，哪怕是有路可出、有食可寻，总也并非长久之计。
更何况现在又是这般困境。
裴礼在侧轻轻握住苏裴怡的手，亦是面容凛厉。
而柳菀此时又道：“公子，还有一事。昨夜我去车马上找些衣物，发现……发现咱们带的那些医案和药材，皆已被淋湿了。”
苏裴怡心中一惊，抬眸看向裴礼。
那些皆是对裴礼而言极为珍贵之物，如此损伤，苏裴怡生怕裴礼会有不悦。
可裴礼却只是轻声说道：“知道了。”
柳菀看向裴礼，片刻错愕，又低下头转身而去。
苏裴怡不禁小声问道：“那些医案……你不心急吗？”
“急又有何用。”裴礼淡笑道，“方才王镖头不是说了，山路已断，那些而今也取不回来。”
“可是……”苏裴怡心疼地看向裴礼，欲言又止。
可是那些尽是裴礼这几年来的心血。
裴礼看出了苏裴怡的担忧，只笑了笑说道：“医案尽毁亦无妨，不是还有柳菀么。有时间让他再尽数默来就是。”
苏裴怡听言一愣，又不禁抿唇笑道：“说的也是，我竟把此事给忘了。”
贺子非听得苏裴怡的笑语，回身走到他们身侧的椅子上坐下，说道：“你们二人倒是有说有笑的，现在如此，竟也不愁吗？”
裴礼淡然道：“尽观天色，这雨许是还要再下上几日。而今愁也不用，但要尽快想想接下来该如何了。”
“还能如何？”贺子非撇了撇嘴，说道，“定然是要走的。一直屈居于此，本公子可受不了！昨夜便是嗅得这些人身上的汗臭味，可不知我又多想念万花阁的柔香软枕。”
苏裴怡掩唇笑道：“莫说什么安平洲的万花阁，而今你连这木屋都出不去。”
裴礼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又道：“我昨夜思量许久，私想，当下还是南行为宜。而且……这场雨水，许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咱们这么多人被这场雨困在此处，还不是坏事？”贺子非挑眉问道。
苏裴怡却低头沉思片刻，又试探着说道：“雨水连绵，天气恶劣。我们虽被困在此处，那些追兵却也能放松警惕。裴礼，你的意思……是我们可趁着这场大雨远离他们的追堵？”
裴礼看向苏裴怡，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我果然心有灵犀，我正是此意。”
贺子非站起身来，看着他们二人说道：“二位，不是本公子泼冷水。适才已然说了，山路已断，这木屋都出不去，又该如何趁雨南行？”
“路断了便修，总有易行之法。”裴礼轻声道，“但这良机，却错而难惜。”
而后的两日，雨水断断续续，连绵而未有止意。
经得数人冒雨疏通，下山的必经之路，总算是可勉强走过。
再经商榷，加之裴礼幼时曾云游四海的经历，以及柳菀那超乎常人的识路之能，总算是寻得一条可避开官道、闸口而南下的小路。
车马经得几天几夜的风吹雨淋，早就湿漉不已。
而苏裴怡他们却顾不得这许多。
车内空间狭小，至多可容五人。而车外可乘两人驾马，总还是要有两人在外步行。
再加上夜路难行，雨水、泥泞……这场“旅途”，变得愈加艰难。
所幸有柳菀带队前行，不至于再走冤枉路。
苏裴怡忍受着车马的颠簸，因拥挤只得紧贴着裴礼而坐。
她抱着裴礼的胳膊，顺势靠在了他的身上，轻声道：“我从前都未觉得柳菀这超人的记忆力，在关键时刻，竟也能救人性命。”
“幸而他幼时曾行过这段路。”裴礼说道，“否则，便是有他在也无能为力了。”
贺子非坐在对面，微闭双眼，说道：“你们可想好了该去往何处？一路南行，总不能漫无目的地走啊。”
苏裴怡勾唇一笑，轻声道：“昨日裴礼与我说起，他幼时随父云游之时，曾偶遇一处山谷，类似我们怀苏谷那般，当如世外桃源。我们打算去那躲上一阵。”
“哦？世外桃源？”贺子非轻笑了一声，又有些不屑道，“这世上当真还有这避世之所？”
裴礼解释道：“我亦是那日商讨行路之时偶然想起了此事。当年我与先父四海云游，亦是因避雨误入了那山谷之中。本以为再无前路，但那山门之后却豁然开朗。因风景宜人，我与先父还共建了一处屋室，开辟了几许良田，暂住了几月。”
“而且啊，裴礼还说，那处山谷极为隐蔽。”苏裴怡接着说道，“我都想好了，咱们皆是身强力壮之人，建房、牧耕，自给自足亦不在话下。避世而居，再不过问世间俗事……”
说着，苏裴怡又抱紧裴礼的胳膊，喃喃说道：“能与相爱之人如此厮守，已然足矣。”
贺子非却邪笑了一下，说道：“苏姑娘，你切莫想得太过美好。咱们这数人皆是未婚而气血方刚的男子，你所言世外桃源，对他们而言似如和尚庙！他们可如何忍得？”
听到贺子非的话，在车**乘的张南、张北已然憋笑不已。
张北强忍着笑意，说道：“无妨无妨！我们这许多年不近女色都这么过来了，只可惜……三公子这三妻四妾，恐是没有着落了。”
苏裴怡听言，这才知晓那日他们在屋内的言语，皆是被屋外的他们听了去。
她抿唇偷笑，而贺子非却毫不在乎地说道：“本公子亦无妨。如此避世而居……总也算是与苏姑娘长相厮守了。苏姑娘都不介意，本公子又怎么嫌弃呢？”
“我以为你从军数月，能一改此前浪荡的脾性，”苏裴怡说道，“竟也未想，当真是本性难移。”
裴礼只淡然看向贺子非，无奈道：“我如何也是拦不住你言这些轻佻之语。但且记得那山谷不远处尚有一处村落，到时去村中帮你寻一房妻室应也不是难事。”
贺子非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发觉你们夫妻二人，竟是比我家里的那老头子还操心本公子的婚事。”
苏裴怡抿唇一笑，与裴礼对视一眼，又靠在他的肩上，沉默不语。
而一旁的张南、张北，已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路虽险阻，但有爱人相依、挚友相伴，总也是比以往好捱一些。
不知又行了多久，天色渐明，雨似也下得小了一些。
在外驾马的王英睿拉紧缰绳，将车马停下，掀开布帘说道：“三公子、裴公子，前方不愿有一处山洞，咱们先歇歇脚吧。”
贺子非看了看车外，点头说道：“冒雨行了一夜，辛苦诸位了。长路漫漫，先休息一下，养足体力为宜。”
而此时，却无人料想，正是这一场休憩，让他们这一群人，遭遇了更为艰难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