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晚来明月不惊鹊 >第一百零五章,红影
    “亓官?”他沉思了会儿,把阿影的名跟亓官这个姓给组合在了一起,“亓官影!”

    “你听过?”或者,认识?我拍了拍手,坐到他边上,山间仲夏的风吹的一阵比一阵凉,我往树的那头悄悄的缩了缩。

    他吹着火折子捡起树枝,淡淡道,“娘曾经跟我说过,她有个异母姐姐,自出生起,面上就带着一块黑斑,那斑遮了她大半个面,族里的人都觉得她是异类,天生不详,她娘更是从小就不让她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黑斑?我好像是没见过她长什么样,打在重华那见的第一面起,她就裹着黑纱,把自己遮了个全。

    “然后呢?”

    “然后……”冷风灌耳,我枕着他的肩膀,昏沉沉的闭上双眼。

    耳边柔声缓缓,我抱着他的胳膊,像看到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红袄,昂着头不服输的爬在雪地里。

    银装素裹一点红,我站在那,看着银白的雪正以极快的速度把她吞噬。

    她叫阿影,七岁的阿影。

    她身上的那件红袄是她母亲才送她的生辰礼物,她才穿一天,就被同族的孩子拿着剪子剪了个稀碎,她们还嘲笑她,说她长的丑,就不该穿这么好看的颜色,她就该像马厩里清扫马粪的老婢女那样,不是黑的就是灰的。

    她不配活的这么张扬,她只配一辈子像她的名字那样做个不被人注意的影子。

    她听着那些刺耳的话,一点点的把雪地里的红布拾起,攥在掌中,气不过的跟她们扭打了起来。

    小孩子打架毫无章法,你扯我衣服,我就咬你手腕,打的正激烈的时候,她们这些孩子的母亲突然都来了,孩子遇到娘,瞬间哭成一片。

    唯独她,站在原地,倔强,又可怜的巴望着那个穿着最华丽的女子。

    女子叫梅颂,正是她亓官影的娘亲,也是现在亓官圣族族长的如夫人。

    现在亓官一族的族长叫亓官阔,亓官阔共有三位夫人,正室夫人是亓官燕的娘亲,也就是阿晚的亲外祖母。

    另外的两位如夫人一个姓南,是南乾王室的宗室女,另一个就是她梅颂。

    勾栏女子出生,却一入府就得了亓官阔泼天的宠爱。即便是生了一个天生不详的女儿,他也没舍得冷落她一天。

    我盯着她那张不算好看却画的精致的脸,沉思了会儿,或许她能得宠的原因正是她的不好看。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不好看的皮囊却有百般不同。或许那位亓官族长,求的正是这个不同。

    梅颂勾人的媚眼,回瞧了一下在场的所有夫人,冷冷的不可一世,她走到她的面前,道,“跪下!”

    她咬着牙,慢慢屈膝。

    她气她动作缓慢,抬脚就往她腿上一踹,“噗通!”

    亓官影的腿在厚重的雪上瞬间砸了一个洞。

    “伸手。”她说。

    亓官影瞬间红了眼,冻得通红的手从袖口里慢慢伸出,抬高,“啪,啪!”长长的戒尺,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她的手上,清脆声听的让人忍不住跟她一起疼。

    她跪在地上扫视着周遭所有看戏的人,最后,视线定格在了梅颂的身上。

    从梅颂出现,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可她却从满眼希望,变成了现在死寂空洞。

    她应该很羡慕她们吧!羡慕她们能大冬天的窝在母亲怀里,或哭泣,或抱怨,或撒娇。

    梅颂把亓官影当着那些夫人的面狠揍一顿后就把她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简葭馆里,梅颂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灰石岗上那个被冻的缩成一团的亓官影,“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惹事生非。”

    她吸了吸被冻出的鼻涕,小声道,“女儿没有,是那些人先剪碎女儿衣服的。”

    她从侍女手里接过缠着金丝的剪子,修剪起双耳琉璃瓶中的枯萎的花枝,“我是短着你穿了吗?一件衣服而已,碎就碎了。”

    “咔嚓”一根残枝落下,她低着头,蚊声小泣,“那不是一件简单的衣服,那是娘亲送女儿的生辰礼物。女儿,女儿今天才第一次穿,女,女儿不是故意跟她们打架的,娘,娘亲别生气。”

    “礼物?生辰?”她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问着一旁的侍女,“谁安排的?”

    那侍女看了眼亓官影,颔首道,“该是大夫人安排的。”

    “大夫人?”她喃喃两下,想起前段时间正房夫人大张旗鼓的叫人入府来给她那的二小姐裁制冬衣,便觉得亓官影身上的这一件不过是做衣服的人做大了,二小姐没法穿,大夫人这才给的她。

    “一件别人不要的衣服,亏你还当个宝。真是没出息。”

    “娘亲!”她不可置信的望着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身上的这件红袄根本就不是娘亲送的吗?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

    亓官影憋回了挂在睫毛上的泪,朝她重重一拜,“女儿知错了,女儿不该跟各位小姐打架,还请娘亲,不要生气。”一字一顿,我听得出,她哽咽快要哭了。

    她把桌上修剪下来的残枝往她跟前一扔,“出去的时候,顺带着把这些也扔了吧!”

    “是!”她低头捡枝。

    她居高临下,笑的如花,“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我可不会再去族学,你要是识相也不要再去。

    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不同,生的这么丑就不要瞎出来晃了。免得哪一天叫大人看到了会牵怒到我。

    你应该不想因为你的过错,害的我被冷落吧!影儿?”

    这是她七年以来第三次叫她影儿,第一次拿着烙铁想要烫坏她的脸,第二次想溺死她。

    如今,这是第三次,她把手里的花枝攥紧,在确保不会散开后,跟她道,“是,女儿知道了,女儿生而貌丑,不该出现于人前,今后,女儿不会再去族学,也不会,不会再给娘亲惹祸了。”

    自那以后,亓官影就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模样,黑衣黑袍,不辨雌雄。

    第二天,我刚睡醒,阿晚就给我带来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他端着笑,让我选。

    我喜欢先苦后甜,所以就让他说了坏的那个。

    他说,“亓官影死了。”

    我内心毫无波澜的“哦”了一声,功成身退,如果她潜到重华皇后身边的目的就是让她中蛊,不让她生下孩子,那么她的目的达到了。

    子母蛊,一旦寄身,除非根除,要不然根本不可能生下足月健康的孩子。

    “别灰心,正史上,重华皇后嫁给晟武帝后可是生了苏江太子和衍文帝两个孩子的,就是苏江太子生而不足月,那也是因为后来的子母蛊,跟这一次的,没关系。”

    我被阿晚的安慰成功的安慰到了,漾着眸子,希冀的问他,“你的意思是,她这一次的子母蛊可解?”

    他点了点头,淡淡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好消息了。”他顿了顿,卖了下关子,“我打听到那位鬼医圣手的存在了。”

    “鬼医圣手?”

    他说,“正是,高良姜说你体内宿毒也是南乾蛊毒,还说你体内的蛊毒只有这位鬼医圣手能解。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留了个心眼。

    就在昨天,我收到山下人的信,说在元阳城西找到了这位鬼医圣手。”

    “晟武帝在位二十五年,衍文帝在位十七年,再加上苏秦鹤的五年。”我一字一句的给阿晚算着如今那鬼医圣手的年纪。

    “就算那鬼医圣手在景明五年时确实是一方鬼医,可现在,他才多大啊!”

    “假设他景明五年时正直花甲,那在这四十七年前的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三。这个年纪能做到高门医舍里的药童位,怕都是天才了。”

    说完所有,我明媚的脸又瞬间苦瓜成了一团。

    他拿着不知道从哪寻来的扇子,打了我一下,“笨!”

    我破罐子破摔,“是,我笨,我不仅笨还胆小,学艺不精还没有胆量承担学艺不精的后果。聪明的阿晚,你就帮帮你可怜的阿月吧!”

    他展开扇面,似笑非笑的调侃我,“知道自己笨,还不算完蛋。好啦,跟我走吧。”

    “走哪?”我回首望了眼山腰处的那间屋子,说来,我好像还没去看过她。

    “去城西,找鬼医圣手的师傅。”他摇着扇子,在不远处得意的等着我。

    师傅?我如梦大醒,对啊,这个时候,按我那个算法,那鬼医圣手肯定还小,但他小,不代表教他的人岁数也小啊!

    就算鬼医圣手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浪拍死前浪的惊人天赋,也绝不代表他的师傅就肯定不能解南乾蛊毒。

    万事,都要先去试了才行。

    我收拾好随身的东西,大步追上他,

    “唔!”他突然的驻足惹得我往他背上重重一扑,我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埋怨道,“你干嘛!”

    他摇着扇子,跟我讪讪一笑,指反方向道,“走错了。那才是西!”

    我,“……”

    得阿晚这个路痴的福,我们两个鬼在山中跟鬼打墙似的绕了半天,最后还是跟着一个上山采药的童子下的山。

    给阿晚送消息的人说鬼医圣手住在元阳城西的云起县。

    元阳城自东向西,地势呈阶梯状越来越高,直至最西端的云起时,已半县入云,烟雾缭绕,很有一派独立于世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