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剑下苍天 >第六十章 今朝情
    秦松篁口中一顿,淡淡又道:“我恐她的病情终会愈演愈烈,是以曾前往西北面的大雪山上,寻得几株冰玉红莲以备不时之需,又预先将其存放在江陵城外的一处石洞当中。”

    “那里地脉绝佳,正适药力生长。又有一只巨熊从旁镇护,料想势必万无一失。看来如今……也该是到了把它们给取回来的时候了。”

    楚夕若长舒口气,实为这二人伉俪情深由衷欣慰不已。恍惚又觉阵阵刺痛自臂上传来,这才想起自己被秦夫人朔朔掌风割破肌肤,伤处兀自汩汩流着鲜血。

    秦松篁先是一怔,恍然如梦初醒。一时不禁颇感惭愧,连连摇头道:“阿渚绝非刻意伤人,还请姑娘万勿见怪。”

    “是了,姑娘不如先去将伤势处置妥当,其余之事咱们稍后再谈不迟。”

    “秦前辈!”

    秦松篁一语言讫,本已徐徐迈动脚步。未曾想却遭背后一声急切呼唤拦住,转过身来回望楚夕若,眉宇间不无惊诧。

    楚夕若颊间泛红,就连呼吸也颇为急促。几度在脑内苦苦斟酌字句,这才喃喃开了绣口。

    “请问前辈!他现下……究竟状况如何?”

    秦松篁面色平静,早已将她心事看穿,淡淡一笑道:“那位小兄弟今早已然转醒,姑娘这便可随我前来探望。”

    “多谢秦前辈!”

    楚夕若大喜过望,口中连连道谢之余,遂在其带领下迈开腿脚。可等到秦松篁当先走进屋去,她却反倒在门前裹足踟蹰,心下暗生惴惴纠结。

    “你……”

    俄顷,楚夕若终于硬起头皮踏进房门,远远望去果见少卿业已转醒,即便气色兀自不佳,但毕竟远胜昨日千倍万倍。

    “是你?你怎的来了?”

    见她前来,手臂间更兀自挂伤,少卿登时眉头大皱。转而却又满脸鄙夷,干脆直接背过身去。

    楚夕若如遭电击,登时直挺挺僵在原地。随满腔委屈愈深,竟觉眼眸微微有些发酸。

    “方才仓促之间无暇他顾,其实秦某心中倒确有一事想要请教顾少侠。”

    秦松篁语气淡然,不动声色间将话锋一转,“我听闻少侠原是青城山主高足,不知令师现下境况如何,一切又是否尽皆安好?”

    “我没有师父!”

    少卿身子微震,不假思索便恨恨大叫。可话一出口又颇为后悔,无奈覆水难收,只好紧闭双唇,就此默不作声。

    秦松篁面色微妙,可比起他师徒二人之间龃龉,眼下终究有比这更为要紧之事。

    “昨夜我为少侠诊脉,曾察觉你伤势虽重,却独因体内存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气息,这才得以活下命来。只是这气息固然了得,终究仅能保你朝夕须臾。等到五日之后此物油尽灯枯,则你也势必随之气竭而死。”

    “除非……你肯凡事全都依我所言。”

    少卿虽在气头,但却终比任何之人更加知晓自己伤势。眼下自己腑脏皆衰,几无逆转,若非有眼前人昨夜一宿输送内力,此刻能否转醒也都尚未可知,即便每再多活上一个时辰,皆可说是上天莫大恩赐。

    只是秦松篁武功固然震古烁今,若想凭一己之力逆天行事,那也不啻痴人说梦。少卿心如死灰,闻言只当是他自恃手段,口出狂言,便嘴角一咧,全没好气道:“多谢前辈的一片好心,只是顾少卿生来就合该死于非命,便不劳旁人伤神费力了。”

    “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要死要活?”

    秦松篁脸上看似殊为平静,然辞锋之间却另有一番咄咄逼人。直教少卿如遭当头棒喝,竦然变了脸色。

    他口中缄默,遥想自己之所以背弃师门,更同往日恩师恩断义绝,不也皆是为向楚人明讨还血债,好教鲜于承天于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倘若楚人明尚且毫发未损,而自己反倒性命不保,又岂不正与初心背道而驰,实在大错而又特错!

    只是话虽好说,事却难做。念及自己适才尚对其一番好意不屑一顾,而今却又要转过头来求他出手相助。那又何异平素所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众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

    “鲜于太师父明知身死尚且不避,我却在这里顾虑自身脸面得失。顾少卿呀顾少卿!你这般敝帚自珍不辨轻重,却又如何对得起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少卿心念电转,不由暗自惊出一身冷汗。心道自己一念之差,竟然险些酿成大憾!万幸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顿时间竟不知从何处生出股莫大之力,豁地半坐起身,就连颊间也随之回过几丝红润血色。

    “血海深仇不可不报,请前辈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好!好!好!”

    秦松篁双目灼灼,一连说出三声好字。自怀中取出一册业已微微泛黄的书卷,将其起轻轻放在少卿榻前。

    “这是本门心法总章,待会儿你先自行阅看一遍,当中如有难懂之处便暂且略过,等到晚些时候我自会同你一并解答。”

    少卿满腹狐疑,朝那书卷端详半晌,无论如何亦难相信单凭这薄薄数页故纸,便足以能令自己逆天改命,当真化险为夷。

    他翻开此物粗略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满篇蝇头小楷,大抵尽是些晦涩深奥的古语骈句。好在自己师承璇烛,平日传习武功之余,对经史子集倒也有所涉猎,这才勉强能够读懂个中约莫大半。可饶是如此,若想将里面深意了然于胸,料也绝非一朝一夕可得之功。

    “如此,秦某便先不打搅少侠歇息了。楚姑娘,咱们一同出去吧。”

    见少卿眉宇间颇多茫然,秦松篁只淡淡而笑,不再多言其它。遥向楚夕若使个眼色,转身便往外面走去。

    楚夕若心领神会,忙不迭跟随在后。只是在将要踏出房门之时,终不由得微微侧过头来,目光往少卿身上匆匆一瞥。发觉其人并未察觉,这才总算如释重负。慌张张抬腿而走,心境可谓喜忧参半。

    “在下还有一事……想请姑娘代为偏劳。”

    二人既至院中,秦松篁却忽面露难色,踟蹰着搓动双手,俨然同刚刚判若两人。

    楚夕若吃惊不已,忙向他拱手为礼,神情肃穆道:“前辈有事大可吩咐,但须是夕若力所能及,那也定然责无旁贷。”

    “多谢!多谢!”

    秦松篁长叹一声,请她姑且在院中石凳间坐下,“这几日我多半要与顾少侠朝夕相处,只是拙荆如今这副模样,却得人时时贴身照料。”

    “我……我是想请楚姑娘代我照看阿渚,不知……”

    他口中闪烁其词,转念又觉楚夕若重伤初愈,本就不宜操劳,一旦误打误撞再遭妻子所伤,恐怕势必为祸不浅。片刻正要收回话语,孰料少女却已吐气如兰,抱拳凛然道。

    “秦前辈放心,夕若定会代您好生照料尊夫人。少时如有不周之处,还请前辈直言不讳。”

    “好!好!你我皆当努力!”

    秦松篁激动不已,频频点头不辍。如此一来反倒令楚夕若颇有些难以为情,起身又向其人敛衽致意,如逃也似的匆匆跑回屋中。

    空谷幽幽,云生蔚然,放眼尽是一派雾气空濛。

    “秦夫人,您醒了么?”

    经一夜辗转反侧,楚夕若早早便来到秦夫人屋外。只是回忆起昨日里一番猝然交锋,臂上伤处便不由得隐隐作痛,更在心下里暗生胆怯。

    约莫一柱香的工夫,屋中却始终动静皆无。楚夕若等待半晌,终是按捺不住急切,十指纤纤轻动,在两扇房门间推开一条足可通人罅隙。

    “是谁?”

    楚夕若甫一进屋,里面便传来一声惊呼。若说唯一值得庆幸之事,则是这位秦夫人并未如先前般不辨青红皂白,才一见面就同自己喊打喊杀。

    她轻手轻脚走上前来,借着自门窗处射入的数缕曦光,终于在屋中一隅角落,看清此刻兀自战战兢兢的秦夫人。

    但见她身子蜷缩,隐隐弓成一团。两只肩膀瑟瑟发抖,更因心中恐惧至极,正死命将自己面庞埋入满头青丝之间。

    楚夕若看在眼中,心下难免悄生恻隐。昨日秦松篁言谈之际提起妻子为人雷厉风行,素来果断决绝,不曾想如今竟被病痛折磨至如此模样,直令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终非人力所能轻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