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蒸腾，糖液渐渐减少，大气泡变成了小气泡，浅茶色变成了深茶色，眼瞧着越来越稠，钱穗怕糖糊底，拿了长筷子，伸进锅里不住搅动。
搅糖是个体力活，糖愈稠，阻力愈大，手臂就得愈使劲儿。周舟试了一会儿，就累得抬不起手，可糖却不能不搅，一是搅拌使糖温度均匀，做出来更好吃，二是促进水分蒸发，能更精准地判断糖液的状态。
为了做出最成功的糖，钱穗卯足了干劲儿，一大锅糖，从早上熬到中午，手上没有一刻都没有停。
中间不断有村邻闻着味儿找过来，想知道周家正在做什么。
糖的味道实在太香了。
在春风骀荡万物复苏，家中粮仓却即将耗尽的贫瘠时节，饴饧清新甜蜜的香气就像一只钻进心尖儿的小手，轻轻地骚动不休，直勾引出人心里最真切的欲望。
原本村里人都是朴素惯的，除了必不可缺的盐会花钱去买，吃喝穿用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自家种菜，自家养鸡，自家织布……停留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的最底层，压根想不到什么享受生活，日子都过得苦哈哈的。
苦日子过多了，就很难抵抗直接的感官冲击。
周家前些日子吃肉，已经叫不少人暗羡了，但没办法，没有周大郎敏捷麻利的身手，捉不到野鸡野鸭野野鸽子，能怎么办呢？只能伸着头闻味儿呗。
可这周家真欺负人呀，前几日是肉，今儿个又冒出了比肉还诱人的甜香。
别说小孩儿按不住，一个个蹲到周家篱笆墙外探头探脑，便是大人都忍不住深深嗅着空气，嘴巴里直咽口水。
于翠花抱着簸箕从外头回家，一路上不知道被拉住了几回。
“你家是在做什么呢？味儿真香。”
于翠花笑道：“穗儿和小舟儿姑嫂俩说要给我做好吃的，神神秘秘的，也不教我这个当娘的看。”
但于翠花不是张扬的人，糖没做好，她不愿意跟别人乱说，强出这个头。
在乡下，像她们这样瞎折腾的尝试，要是成功，那是有本事，可万一失败了，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在背后嚼舌头说风凉话。
于翠花护短，不乐意让旁人说自己家人的不是。
她一路应付过来，嘴把得严严的，到家放下簸箕，直奔厨屋。
于翠花：“你们的糖，做得怎么样啦？”
钱穗：“娘……好像，好像做成了！”
钱穗汗湿了半身衣裳，可满面喜色，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高兴的，拿着筷子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她举在半空的筷子挂着糖稀，拉出长长的丝，与筷子相接的部分形成了半透明的三角糖膜。而她身后，锅里的糖熬成了半透明的浓蜜色，散发着诱人的红澄光泽。
于翠花震惊极了，忙不迭上前去舔了舔筷子。
老天爷啊！真甜！
竟然真教她们做成了！
钱穗和于翠花活像是凭空得了天降横财，笑得合不拢嘴。在她们心里，制糖的手艺可比天降横财更珍贵。
金银总有耗尽时，可一门谋生赚钱的技艺，却是长长久久，能福泽子孙后代的。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于翠花婆媳俩想得长远，脑袋一转就远到了子子孙孙，而周舟却还小，别说什么子孙了，她自个还是个小孩儿呢，目光只着眼于当下。
她脑袋里琢磨着一件事儿。
她要怎么卖，才能把一小锅糖卖出最高的价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