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灵死死盯着东天西门，眼里竟然无比的艳羡。
所有看着柳三月肆意在验视仪前进进出出的人，都或多或少会觉得艳羡。
许多人都在扪心自问：我敢抱着一个女子，随意进进出出验视仪吗？
娥姿顿足：“掠剩这厮好歹毒，他这分明是要柳三月的命啊。柳三月最多也就把他给打残了，可他现在直接是想要人的命。”
徐灵不以为然：“就掠剩现在这副尊容，他可能觉得自己比死了更好。再说，护法部招人时，一直有相貌方面的要求，不能太老也不能太丑。掠剩现在比鬼还吓人，别说护法部，任何部门的好职务都不可能给他了，他不想让柳三月死，才怪！”
娥姿：“柳三月真要上了他的当，就完蛋了！”
“大不了，不再来参加这些大会，不过验视仪就行了，有什么好完蛋的？每次大会之前，都有一大堆小神小仙没有通过验视仪，原路折回。他们最多就是得不到什么福利，拿不到延长寿限的捷径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如果无法延长寿限还不算什么，那你告诉我，我们修仙的意义何在？修仙不就是为了（尽量）长生不老？”
“为了美人，少活几万年会觉得很亏吗？”
娥姿哈哈大笑。
“徐大仙，你会为了一个美人，愿意少活几万年吗？”
“不愿意！”
“那你为什么觉得柳三月会愿意？”
“因为我根本没有美人！而他有！只不过，这一次，他真要按照掠剩所说的去做，就不是少活几万年的问题了，是他很可能马上就会死！这就是我之前不愿意害他的原因。”
“完蛋了！柳三月这厮这次肯定完蛋了。”
徐灵摇摇头：“也不一定！有时候，想要破戒，比犯戒还难。”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对某些人来说，想要破戒，其实真的比犯戒还难。”
柳原。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绿色柔丝般的青草，绿色的树木，绿色的垂柳，在枝头上摇曳的绿色花朵。
就连湖水也是碧绿的，游弋的水草微微摇动。
唯有湖边的沙地是浅黄色的——那是一片自然生长的黄色穗草，每一根都有半人多高，均匀细腻，迎风飞舞。
柳三月在穗草边坐下，林花照就躺在旁边。
朝阳升起，又慢慢西沉。
月色升起，又慢慢落下。
柳三月忽然想起林家庄的草垛。
每年夏末秋初，打下新谷，割下的稻草就被乡民们晒干后堆成一个一个的大草垛。待得冬季，下雪，大草垛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一些顽皮的孩子会在每一个草垛里都掏出一个大洞，然后一堆人跑进去躲猫猫。
有一年冬季，下了一场前所未见的大雪。一连七天，整个村庄完全凝固成了冰雪世界。因为太冷，课也不上了，大家都跑出去堆雪人打雪仗。自己和林花照玩累了，就藏到一个大草垛里躺下。躺了一会儿，自己要翻身起来，不料，被林花照一把推下去。自己再起来，她再推……一边推，一边咯咯大笑：“赤丁子，你给我躺下吧。我不叫你起来，你就不许起来。”
他便只好一直躺着。
她和他并排躺着。
下雪的时候，她特别喜欢这样躺在大草垛里，因为这里比外面暖和很多。
她嘴里咬着一根干谷草，咀嚼几下，好奇地问：“你说，牛为什么会吃这玩意？简直是太难吃了。”
他哈哈大笑，干草，本就是冬天牛的草料之一，不然，牛不得活活饿死？
“我要是牛，我就坚决不吃。”
“你要是牛，也许你会觉得非常美味？”
她一怔，咯咯大笑：“这倒不好说，也许牛真的觉得味道不错，就像我们吃风干的腊肉一样？”
……
想着想着，他忽然笑起来。
他也躺下去，和她并排。然后，伸出手，轻轻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
她还是闭着眼睛，垂着长长的睫毛，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随手折了一根淡黄色的草在她脸上轻轻地扫了扫，柔声道：“林花照，你要不要起来看看？也许，你会很喜欢这里……”
柳原，是他的“老家”（老巢）。
这也是他第一次带她去他的“老家”。
好多次，林老先生问：赤郎，你老家何处？家里还有何人？商议亲事之前，可否带我们去你老家看看？
他不是不回答，而是没法回答——我的老家，在你根本去不到的地方！！！那地方很大很大，但是，只有我一个人！
这话，谁也不会相信。
人家只会以为你是在开玩笑，或者欺瞒。
他只是没料到，自己没有回答的这个问题，最终会成为自己的“丧命题”。
夕阳的余辉，洒了她满满一脸。
就像花朝节那天，她穿上那身美丽的衣服。也是这样，双颊红红，就像早春第一朵怒放的红花。
那天中午，宾客盈门，他喝了好多酒，因醉失态，谈笑风生，送上大笔“聘礼”，还亲手写下婚约誓言。
耳畔，依稀有熟悉的声音：“赤郎，以后我们就把秀秀托付给你了。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你一定要对她好，一辈子也不能负了她……”
尽管全世界都反对自己和她在一起，可彼时的谎言，如今想起，仿佛铁证如山。
他一把抱住了她，轻轻解开了她的衣服。
“柳三月，如果你不敢，你就是这天上地下最大的伪君子……”
没人知道他听到这话时的狂喜。
如梦初醒一般。
大彻大悟。
他想，掠剩这恶徒，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说了一句正确的话。
……
林花照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依稀是刚刚逃亡的时候。最初，她总是在繁华地落脚，住店。可很快，囊中羞涩，而且，她发现来来往往的闲杂人等总是盯着一个单身女子看。甚至店小二、掌柜的，都目光暧昧，夹杂着狰狞。
她便总想起许多黑店、人肉包子之类的江湖传说，直到有一天半夜，她看到一个人抠破了外面的窗户纸，一只眼睛贴在上面偷窥。
她魂飞魄散，第二天起，便再也不敢住店了。
第一晚落脚乱坟岗，她心中的惧怕，无法言表。
没有人会真的不怕鬼。
她坐在乱草丛里，无声无息的仰望星空，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惊悸万分。忽然，有人在耳边无声无息：别怕别怕，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没有任何人敢伤害你。
说也奇怪，她竟然真的不怕了。
明明空无一人，可总觉得有谁在身边，有谁在眼前，有谁一直看着自己，就像一名忠诚的护卫。
她想，肯定是赤丁子。
自从林家庄大火之后，她就迫切希望这世界上有鬼——纵然是鬼，能再看一眼也是好的。
鬼，只是活着的人。而人，迟早会变成鬼。
如此，心平气和，久而久之，每逢荒坟野地，竟然倍感亲切。
再到后来，再到锦关城……再到一次次的生死大劫。
后来，她当然早就知道了，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赤丁子，有的全是柳三月。
有个人，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伤害自己的事情。
有个人，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伤害自己的话。
虽然，自己是他的“大仇人”。
梦着梦着，她咯咯地笑起来。
因为，她看到他向自己走来，伸出双臂，眼神和自己无数次想象过的一样：呵，林花照，我们终于见面了。
她紧紧地，紧紧地，反手也抱住了他。
这个梦，从她的少女时代，一直做到现在。
尽管，全世界的人都反对！
日升变成月落。
月落变成日升。
一遍一遍地筋疲力尽，又一次一次的心如止水。
林花照一直沉沉地睡着，觉得那是一个永远也无法醒来的梦境。
她也不想醒来。
可有一天，终究是睁开了眼睛。
就像当年坠入山崖之后，浑身软绵绵的，只眼睛有点力气，仰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
她一直这么躺着，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坐起来。
四周，空无一人。
只有绿色的湖水，绿色的草地，以及无边无际的绿色垂柳。
柳原。
她脑子里闪出这二字——也不知道是别人告诉自己的，还是自己忽然想到的。
直到有一只手，轻轻拉住了自己的手。
她轻移目光，看着那手——所有的意识，瞬间复苏了。
这是相逢以来，他第一次拉自己的手。
这一次，她清清楚楚：绝非是假冒。
这人是真的！
她凝视那只大手好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将他的手掰开。
他再一次伸出手，又将她的手握住。
她想缩回手，缩不动，然后，再次伸出另一只手，又将他的手掰开。
他微微一笑，索性在她身后坐下，双臂一伸，将她拦腰抱在怀里，下巴轻轻放在她的脖颈处，好一会儿才柔声道：“呵，林花照……很久以前，我就想这么抱着你了……只是，那时候，要么不敢，要么没有机会……”
林花照忽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