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庄大火的那一夜,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剩下的岁月,都是在追查凶手,在渴望奇迹,在等待能否和他的鬼魂重逢。
后来,这追查也失去了意义,变成了一个天大的讽刺。
林花照,你别想多了,我一直救你性命,是不愿意让你父亲觉得他是对的!
林花照,该死的人全都死了,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既不恨你也不爱你,就这样恩怨两清吧。
她以为,这就是结局。
也因为这句话,每每从大街上看着翠品堂的歌舞升平后,回到快活林,躺下,便心如死灰。
直到现在,他这样紧紧地抱着自己。
那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抱他。
以前,都是她抱他,而他,会把她的手掰开。
此际,感受到那双手传来的热量,她想,自己也应该掰开他,可双手按在他的手上时,却失去了力气,只轻轻放在上面,一动不动。
他还是紧紧搂住她:“林花照,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落在他的手上。
他心里灼热,声音就更是温柔了:“林花照,以后我都陪着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再分开了。”
这,其实一直是他的理想。
她只是靠坐在他的怀里,浑身也没什么力气,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他静静地抱着她,感受着这梦想已久的温暖,也微微闭上眼睛,想起以前,无数次,自己做过这样的梦——但每一次醒来都是空欢喜。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
林花照再次睁开眼睛时,西边的晚霞又变成了紫色轻纱一般,飘飘渺渺,变幻莫测。
眼前,很大一束鲜花,拳头大的花朵,每一朵都是绿色的。绿花中间,是一个红红的果子,好像苹果一般,但又不是苹果。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这么大的绿色花朵,好奇地看看,却并不接。
“林花照,你喜欢这花吗?”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雪白的身影。
依稀,仿佛少年时。
自他到林家庄后,她就天天跟着他,学习琴棋书画,学习诗书礼仪,学习各种闻所未闻的东西……但是,偶尔,也会闹别扭。
她是林老先生的独生女,自幼被父母百般宠爱,难免多少有几分娇气。
所以,偶尔他哪句话没对了,她也会生气,会别扭。
每每这时,他从不会跟她对着吵闹,相反,他总会找一些新奇的小玩意,比如一朵花,一个好看的石头,甚至是一只竹节虫、一只蝉翼……每每看到这些小玩意,她的所有娇嗔和不快,立即就烟消云散了。
无数次,他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笑嘻嘻的:“林花照,你喜欢这个吗?”
这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也成了她最熟悉的一幕——以至于她曾经一度以为这一辈子都是如此。
没有人知道,当兰家的张媒婆到来时,她吓得半夜里瑟瑟发抖——尽管不明白原因,内心却固执地认为:我坚决不要嫁到锦关城。因为,到了那里,我就会看不到赤丁子。
直到在锦关城生活了很久很久,她还是固执地认为:这一辈子,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一个人了。
直到又听到那熟悉的口头禅,恍若隔世。
他把那只红色的果子拿下来,放在她的手里:“这个很好吃,你尝尝。”
林花照捧着果子,也不吃,只是看着。
他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抱住她的肩头,也静静地坐着。
好一会儿,她才咬了一口果子。第一口,口舌生津,于是,她一口气吃完了果子。
他笑眯眯地看着远处的夕阳,“这里叫柳原。是我生活了很久很久的地方。林花照,以后你要是喜欢这里,我们就可以一直住在这里。你要是腻了,不喜欢了,我们又换一个地方。”
她心里一震,忽然想起锦关城。
熊熊燃烧的天火,四处裂开的地面,如印迹一般散发在地上的狐二狐三、君子民、九头婴、扫晴娘……甚至还有兰云桥。
“兰云桥,他,也死了吗?”
他一怔,摇摇头。
她如释重负。
又过了许久,她轻轻地:“你其实没必要再救我了……你已经救了我许多次,是我亏欠你……我一直亏欠你……”
天上的规矩,她也略知一二。救自己,就是和掠剩尊者撕破脸。
神和神之间是不能互相惩罚的,他们只会惩罚凡人。
现在,替罪羊没了,他们互相“内讧”,柳三月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一直凝视着她。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对不起!柳三月,对不起!”
他双臂微微用力,紧紧将她环住,声音十分清晰:“林花照,我不是在救你。我是救我自己。呵,你要是死了,我所有的一切努力,全是白费。”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就这么简单。
夕阳,永远不会落幕似的。
可此时不同彼时。
林花照觉得这淡墨轻和的天空特别高特别蓝,呼吸之间,全是清新的气息。
前面,是一大片金黄色的穗草,穗草里,有白色的水鸟出没。
柳三月随手抓起一把沙子撒出去,水鸟受惊,纷纷展翅,一时间,竟然无数的白色翅膀遮天蔽日,整个天空仿佛都为之一黯。
“林花照,你看这像不像白鹤?”
她惊奇极了,这里,居然也有这么多的白鹤。
但这些白鹤,翅膀更大,更加雪白,发出的声音更加响亮清脆。而且它们的嘴壳子是红色的,翅膀末尖却墨一般黑,黑白红三种最鲜明的颜色汇聚成一种令人惊异的风景。
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水鸟。
他顺着她的目光,吹了一声口哨。
一只红嘴白鹤立即飞了过来。
好家伙,只见它张开的双翅,起码一丈多宽。
它飞过来,停在林花照面前,站姿十分优雅。
林花照惊奇极了:“它这是什么意思?”
柳三月不答,只拉住她的手,下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飞了起来。
不不不,不是自己飞,是坐在白鹤的背上,整个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