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抱住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忽然明白了似的：为什么自己这一次醒来，他的态度变化那么大。
重逢那么长时间，他一直不冷不热。
无论如何追问，他也不理不睬。
可这一次，他彻底变了。
他仿佛一下就回到了林家庄的时候，那么亲切，温和，好像二人从来没有过隔阂一般。
也许，正因为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他不愿意看到自己死，所以转变才那么大。
“林花照，我就不让你死！我一定要让你父亲知道，他永远是错误的！他连正确认识一个人的眼光都没有！”
她完全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了。
他的手，再一次搭在她的手上。
她下意识地，又想掰开他的手。可是，浑身失去了力气，只是一直埋着头。
“林花照……”
她忽然抬起头，一把拂开他的手：“柳三月，你别管我了，你走吧。”
他只是凝视着她。
“你走！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柳三月，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以前，你救了我许多次，的确，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报答你。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再欠你人情了。你走吧。”
他还是凝视着她。
“你走！你快走！既然你我早已恩断义绝，现在就不要再拖泥带水了。”
他轻叹一声。
“林花照，你并未欠我任何人情。相反，是因为我，你才被连累。”
“！！！！”
“你还不知道吗？所有对你下手的人，统统都是冲着我来的。你从来没有亏欠我任何人情，反倒是我害了你。”
她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跑。
你不走，我走。
她急于离开这里，跑得飞快。
长长的沙滩、草地，金色的穗草……因为速度太快，只听得耳畔一阵阵呼啸而过的风声。
久未见过人烟的水鸟，被这声势所惊，扑棱着翅膀，簌簌地冲天而起，一时间，整个湖面都响起了惊惶的鸟嘶鸣叫。
林花照还是没有停下。
她奔得更快了。
脚步带风，整个人仿佛要飞起来似的。
脑子里，闪现无数的过去。
大火，逃亡，无数个惶惶不安的日子，每一天都面临生死存亡……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仅有的熟人全是一群妖怪……有很长的时间，她以为自己早就死去了，留在世界上的无非是一个不甘的灵魂而已。
她甚至多次认为，死去也不见得是坏事。
可每一次，濒临死亡时，总是生生被拉回来。
这一次，她忽然一点也不想被拉回来了。
她想，死了就死了吧。
没必要再让人付出任何代价了。
再亏欠这人越多，我就越是还不清。
而且，他一度恨我。
或者，就如他所说，既不爱我也不恨我。
既是如此，我又何苦再欠他人情？
她跑得更快了。
柳三月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跑远。
依稀，仿佛是花朝节的少女，在河边，在林中，小鹿一般矫健的身姿。
她虽然偶尔娇嗔，但从来不是一个骄纵的姑娘。
事实上，她是他见过最温柔随和最善解人意的姑娘。就如重逢以来，她无论经历了怎样的痛苦绝望，都一直隐忍克制、严于律己。
那要啥有啥的至尊宝物，可是，她从来没有滥用，更从未凭此谋取所谓的荣华富贵，金山银海……除了作战、保命，她几乎从不滥用此物。
财色我所欲也，权势我所欲也。
别说普通人，许多大神在面临这二者时，都纷纷败下阵来。
可她居然克制住了。
这种巨大的意志力和自律能力，很多时候，连他都好生佩服，甚至肃然起敬。
他想，那是林老先生——自己曾经的恩师的功劳——那个倔强顽固的老头，很多时候，他非常恨他，但有时又佩服他：他家教甚好，家风甚严，平素也言行一致，所以，才教养了这么一个女儿出来！
除了设计烧死自己这一事——他从来想不起林老先生别的还有什么污点。
林花照一直不停地奔跑。
这湖边草地，永远没有尽头。
终于，她筋疲力尽，整个人虚脱一般径直飞了出去。
一双大手，迎面牢牢将她抱住。
她瘫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过了许久许久，她慢慢安静下来。
“林花照，我不是因为跟任何人赌气才救你。从林家庄到荒坟野地到锦关城，我特别怕你被人害了……如果你被人害了，我就不知道我所坚持的这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了……”
他的声音飘飘忽忽，却每一个字都落在她的内心深处。
“比起你，所有的代价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代价！林花照，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并且，一直在我身边好好活着！。”
她的头埋在他怀里，再一次泪眼滂沱。
他紧紧抱住她，聆听着她慢慢均匀下来的心跳和呼吸，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了。
以前，他总是以为时间很多，岁月很长，自己能掌控一切，并不急于一时。现在，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很久很久，林花照再抬起头的时候，眼泪已经干了，声音也变得非常平静了。
“我想回锦关城看看。”
他点点头，“我们再去一个地方，然后，就回锦关城。”
冥界。
柳三月和林花照几乎前脚一走，掠剩后脚就到了。
他大刺刺地坐在那把高高的黑色椅子上面，环顾四周，然后，眉头皱得紧紧地：“你们这里如此空旷却如此压抑，呆久了，不会发疯吗？”
冥帝不经意地打量着他那佩戴了半边脸的纯金打造的面具。他忽然很想揭开这面具看看，那传说中的“半边脸”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当然，他公然露在外面的半边脸，还是俊美无比。
掠剩看到这眼神，不悦之情毫不遮掩，“柳三月来找你，想必不用猜也知道原因。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无论他给出了怎样的条件，你都不能把续命药给他！”
“掠剩尊者可能有所不知，我这里也有我这里的规矩。”
“哦？”
“生死簿上，林花照还没到死的地步。而且，她属于人类中的义人，我们无权让她提前死亡。这和有无续命药是没有关系的！”
掠剩干笑几声：“义人？她算人类中的义人？”
“没错！按照惯例，她算拯救锦关城的义人！我们已经反复查阅了她的生平，尤其是在锦关城的所作所为，她没有任何劣迹！所以，我们无权让她提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