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靠太近,若是病房里的自己视线拐一下弯,就能看见门口几年后长大了的他。
所以他只能远远躲在人群中,悄悄放出视线,在不被过去的自己察觉的前提下,偷偷注视病房里发生的一切。
病房里很安静。
面对着少年祝衡,老人又是一副温和模样,像小孩一样依赖着少年,全然不似白天那样折腾。
看了一会儿,祝衡闭上眼,开始梳理当下的时间线。
现在是883年7月6日,当年的他照看了老人一晚,第二天又坐车回学校上课。
紧接着,在7月7日,上完课坐车来到医院,先是给老人三个子女发讯息骂人,而后陪老人看了一夜的古早电视剧,到7月8日的清晨,为了更好照顾老人,他离开医院回学校办理休学手续,把外面房子退租,又去打工的地方找老板结清工资,来去就是两天时间。
然而就是他离开的这两天,老院长被几个子女办理了出院手续,带回福利院。
最后经不住折腾,死在883年7月9日。
所以,祝衡睁开眼睛。
这几天时间里,他会一直守在病房门口。
佛挡杀佛。
-
贺兰道跟着现任院长回到了福利院。
一路颠簸,小姑娘已有些困,但现任院长却不打算放过她,打发她回自己屋里继续做功课:“好好做,晚上睡觉前我来检查。”
小姑娘只能强打精神,按院长的话照做。
等她一走,现任院长向贺兰道看来:“晚上要是没有去处,就留这儿住几天吧。”
贺兰道挑起一边眉毛。
现任院长看一眼他,又说:“你给我看的那张小衡照片,是多大年纪的?”
严格说来,那不是照片,而是根据从贺兰道大脑里提取出的记忆数据,打印出来的肖像,也就是祝衡现在的模样。
不过贺兰道没有纠正,他回答道:“二十四。”
“已经这么大了啊……”
“有什么问题?”
现任院长一脸感慨地笑:“没有,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明明那么个小不点,一转眼就成了大人。”
贺兰道没说话。
“怎么会找到我们福利院?”现任院长问他。
贺兰道迟疑一秒,还是决定说真话:“我看过他写的日记,从日记里了解到的。”
“他没说我们福利院坏话吧?”院长笑。
贺兰道摇头。
“所以你突然找上门来,是现在的小衡出事了?”现任院长又问。
“没有,他挺好的。”贺兰道张口就来,不过他也没有说谎。
系统至今没发出任何警告,就说明,无论是祝衡,还是许文君他们,目前都没有生命危险。
“那你跟他什么关系,怎么还对他身世好奇?是朋友?”院长看着他。
朋友么?
贺兰道挑眉笑。
算不上。
“我是他未来的上司,来做个背景调查。”贺兰道随便找了个借口。
来不及深思,又听见现任院长轻声说:“自从一手把小衡带大的院长出车祸去世后,他一直都有些走不出来,现在看,他应该过得也不错。”
“车祸?”贺兰道看着她,“那一任院长难道不是病还没好就出院,回了福利院没得到及时休养才去世的吗?”
现任院长意味深长地看了贺兰道一眼:“对,你说的没错,那任院长是这么走的,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说的真话假话,勿怪。”
她看看天色:“我这就给你收拾一个住处,你先休息一晚。”
-
一夜过去。
祝衡整宿无眠。
病房里传来极轻微的动静声,少年祝衡把早餐准备好放在老人床头,然后背着书包准备去上学。
照顾了老院长一晚上,他已经疲惫不堪,一点没注意到走廊上的另一个自己,只想赶紧上公交补半小时觉。
祝衡目送着过去的自己离开,待看不见背影了,他立马起身,走进病房里去。
屋内,老人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来人,老人脸上的亲和慢慢消失,转而换上冷漠的表情。
似乎她所有的笑容,都留给了六年前还是个学生的少年祝衡。
“今天是多少号?”老人语气冷冰冰问他。
“7月7日。”祝衡拿起床头的早餐,打算喂老人吃饭。
听到这个日期,老人脸上神情松动了一下,语气没那么硬了。
祝衡拿勺子舀起稀饭,递到老人嘴边。
老院长忽然与祝衡对视,对他说:“我想出院。”
祝衡手顿在半空,拿着碗的指节白了一瞬:“你不能出院,还不到时候。”
老人紧紧抿着嘴唇,不张口。
祝衡垂眸,重新舀了一勺稀饭,继续递过去:“先吃,吃完再商量。”
“让我出院我就吃。”老人脾气死倔,与他赌气。
祝衡放下碗。
出院就是死,他绝不会允许。
他坐在圆凳上,身子后靠,倚住身后的墙壁,就那么定定地望着老院长。
病房里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互相僵持不下。
他们整整僵持了一个白天。
病房里除了祝衡,没一个外人来。
直到傍晚时分,少年祝衡背着书包姗姗来迟,祝衡立马起身从病房里离开。
他之所以敢和老人这样对峙,也只是因为,他知道老人到了晚上,一定会吃过去的自己亲手带来的饭菜。
只要他不松口带老人出院,他就一定会赢。
但当他出了病房,一个人来到楼梯间转口处,他躲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忽然生起一股难言的、如宿命般无处可逃的情绪。
他脚步踉跄了一下,扶着扶手,坐到楼梯台阶上。
原来……
原来。
当年老人饿一天没吃饭,是他造成的。
这原来是他种下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