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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章:Samnites(萨谟奈人)

    在马尔西人聚集地以东约莫四条街外,真正意义上迈入卡西多雷第一条街的转角处,有栋外墙漆著土红色涂料的建筑。它在众多意大利黄古旧建筑群中显得分外醒目,外加做了个拱劵结构的门廊,单从外观上看,黑漆漆的室内,绿色的桌灯光,很难判断这究竟是家什麽店。然而当你沿著门廊石阶抬脚走上几步,马上就能嗅到一股新鲜烤制出来的麵包浓郁香味,以及肥得让人流口水的手工奶酪的芬芳。没错,这是一家餐馆,一家给人感觉开了半个多世纪的,而实际却只开了不足二十年的餐馆,若不以外牆颜色来评判这样的一家店,实难找出有何特别之处。而你只需推开门,就会发现它与其他餐馆的截然不同。特殊之处是它的内牆,密密麻麻的墙砖上,被人写著各种留言,有一本正经的、有打情骂俏的、还有相互约赌的。用餐时你可以向店家提要求,获取一块砖的位置,写下你的大名以及想留下的任何字,但前提必须得与爱情有关。仔细去看这些留言,都是不同年份恋人们留下的纪念。

    转过用餐区域来到店家水吧前,橱柜的酒架上,搁放着一张年轻男女的合影照,这会不会是店主夫妇年轻时的照片,显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年近古稀,而照片上的男女无论穿著还是髮型都是80年代末的打扮,这张照片上的人像,就是今天这则故事的主角,店家老头的儿子,以及他那没有踏进家门的新娘。

    他们家究竟姓什么我从不知晓,老头人称“拉斐”,过去也曾居住在老地街区,之后相当长一段日子,他们举家搬到了西西里的阿格里真托。若干年后,他们又重新回来Napo,并在这裡开了家餐馆。而他的儿子小“拉斐”,在我们社区裡,是个传奇般的人物。Napo是坎帕尼亚的大都市,这里最早的土著是萨谟奈人,一个反复和古罗马共和国争霸的山地民族,同样也是倔强不妥协的代名词,而小“拉斐”就被别人誉为真正的“萨谟奈”人。他是我少年时期崇拜的偶像,是我心目中的大哥,也是蒙尘记忆里的沉重之泪。

    马尔西人聚集地成分複杂,这裡是整个坎帕尼亚地区山地民族在Napo的混居之所在。有马尔西人,萨谟奈人,翁布里亚人,法利希人,洛卡尼人以及皮切利尼人等等上百个拉丁古老民族的后裔。分别形成一个个社区,彼此间都有着守望相助的习俗。因此,人们之间保有一定的群居特性,乃至于大小黑帮也是如此,这个小“拉斐”在我童年时,就是附近一个叫做“红萨谟奈”的激进组织成员。

    小“拉斐”与我一样,曾经就读过臭名昭著的黑帮学校,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社会基础关係独立建设起暴力团的头目。因为就住在附近,他常常会带著一些混子跑来收取地方保护费。虽然从没见过有人与他打架,但是只要看见他那道著名的从下巴延伸到眼睛的刀疤,在他那一头长发间时隐时现,哪怕个子再高大的人,人数再多,也不敢与之交手,一般都是避开直视他的眼睛,灰溜溜地离去。总之,这个人十分粗野,整天和一群被人们称作社会渣滓的怪人泡在酒吧里打台球,既不上课也不工作。

    “他曾经杀过人。”很多小孩都那麽说。同时听的人就会联想起他那道刀疤,胆寒地打个冷颤。

    “没事绝不要与这个傢伙说话,看见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家长们都是这样告诫自己子女。谁也不知道这傢伙的来龙去脉究竟怎麽回事,但这个人就是个话题,所有人都对他评论纷纷,从杀过人到抢过银行,再变成组织贩毒卖白面,凡是你能想到的种种刑事犯罪都与他有关。

    小“拉斐”是这个街区的噩梦,从没好事与他相连在一块,但坏事件件都与他有关。他在炮局裡进进出出,就跟住旅馆似的。虽然种种传闻,在懂事后学会质疑会慢慢发现它的无端。倘若真是如此,那小拉斐早就坐大牢而不会天天生龙活虎地走在街上。而正是这样一个与我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傢伙,却很离奇地成为我成长史上最沉重的一页,儘管我从小被叮咛要当心这个人,但他还是走进了我的生活,成为至今难以忘怀的记忆。

    我第一次遇见他时,是在黑帮学校就读的第三个月。当时校内几个愣头青在外惹下麻烦,导致另外两所黑帮学校出动了近两百人包围住我们的学校。门口都是杀气腾腾的流氓,扬言只要是出校门的学生,无论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一律往死裡打。校长急得无计可施,学校大门被关闭,他在办公室往炮局往校董局往一切所能想到的地方求救。但这场危机,最后却是被这个小“拉斐”轻松化解。他仅仅带著三、五个人过了遍场子说了几句话,门口的人群就逐渐散去,等到警察赶来时,却不分青红皂白按着小“拉斐”的头带去了炮局。但那一天,小“拉斐”高高瘦瘦的身影,潇洒的举手投足,成为了所有目睹此事的学生们心头真神,特别是女孩心裡牵挂的大英雄。

    我也是当时极度崇拜他的其中一员。

    我再次遇见他时,是在此不久之后,他半坐在保龄球馆外,手臂受伤,整条衣袖都被鲜血浸透。我和纳兰佐把神智不清的他扛到自家院子,家人见此情景头皮发麻,因他们不愿给自己惹上什麽麻烦,于是给他迅速清洗了伤口,塞了些钱,请他自己去医院。在他走之后,一家人都在院裡清洗血污。然后合上大门,禁止小孩外出。

    看客们可别以为我是因心地善良才去救他,那是早已计算好的小九九。我所作任何事都有绝对自私的一面,对待小“拉斐”也是同样。黑帮学校就像监狱那般,新人被欺负不是屈辱而是程序,等被欺负够了,你就可以成为欺负别人的那种傢伙。社会达尔文主义,是这家学校的宗旨。所以,刚入读该校的我,急于给自己找一个后台,一个靠山。

    小“拉斐”消失一个月后,又像过去那样趾高气扬地带著几个喽罗在街上招摇过市。我和同伴们远远关注著他们,手裡抱著我们的足球。

    “你,”他在街对面停下,指了指我,示意过去。我心中一阵得意,但依旧在同伴们前装出心惊胆战的模样。我想我曾经救过他,他大概要对我表示感激。我站在他高大的影子下,不敢直视双眼。他从裤兜裡摸出些钱,塞在我手裡,呵斥道:“我不欠别人的情,你马上拿着它滚。”说完,重重踩灭烟蒂,转身扬长而去。

    我望著他的背影,追赶上去,但他却猛然转身,恶狠狠地做出要揍人的动作,于是,我们一哄而散,各自逃回自己的家裡。

    我不明白,我觉得这个人冷酷极了,或许我根本不该把兴致花在他身上,他就如同传言那样,是个不近人情的兽类。我感到塞心难受,这个人竟如此待我,怎麽说我也在自己地头算个人物。但是他,却让我脸面全无,他让我在全部人面前,在这条街上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