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九下一秒睁开眼睛，视野内充斥了郑陵，祁盛和几位堂兄的脸。
她立刻撑手跳起，看向身后的比分牌。
二十比二十，她进了？
她进了！
年轻队的呼号传遍整个蹴鞠场，传出冠军侯府，传遍整个长安。
队友把陌九抛向空中，又接住，又抛向空中。
太阳已收尽最后一丝光芒，晚风徐徐吹在脸上。
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一停下来，心中那把火还在燃烧。
祁武帝看的很过瘾，双手撑在座椅上，慢慢站起来，笑盈盈走到蹴鞠场中间。
一脸欣慰，拍了拍陌远的肩膀，点了点头，颇为满意道。
“不错不错，边境有你们守护，朕很放心。”
“朕宫里头几坛子好酒，你们回去带上几瓶。”
陌远、陌清等人纷纷俯身谢恩，“臣等谢陛下赏赐。”
又看向陌九几人，陌九刚被放下来。
她也想严阵以待陛下训导，可刚刚在空中飞起来又坠下去。
此刻一阵天旋地转，天好像往下面落，地那边翘起来了。
她甩了甩头，诶，应该是这样站才对。
咚～～～
她一抬头，是武帝灰白胡子包裹着的下巴。
“陛、陛、陛下？”
“朕的骠骑这是摔糊涂了，朕都不认识了？”
“不不不，陛下，臣、臣、臣不敢，臣有罪。”
她脚一软，直挺挺跪下来，说什么也不对。
“臣死罪。”
祁武帝居高临下，板着脸看向她，言语却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样子。
“刚刚死不死罪不知道，你要再这么跪下去，就当真死罪难逃了。”
陌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恢复一点清醒后，只感觉一个膝盖下软软的。
她低着头看过去。
刚刚还没平静，现在又一阵心惊胆战。
连跪的力气都没了，后脖颈子一阵凉意，总感觉一把钢刀横在后面。
直直向后一倒，跌坐在地上。
又爬过去，小心翼翼用胳膊肘的衣服蹭了蹭武帝的脚趾。
紧张的吞了口口水，嗫懦道。
“陛下，陛下，微臣不是有意的，微臣真不是有意的。”
“微臣、微臣，只是……”
她低下头喃喃道，“微臣就是，刚刚，摔糊涂了。”
“行了。”
祁武帝一掌捞起她，“行了，这都成什么样子？”
“朕可不习惯你坐在地上和朕说话，还不起来！”
又看向众位年轻小辈道，“你们都不错，是东祁未来的栋梁。”
“自古少年出英雄，东祁边境未来的安定团结靠你们把守，朕有信心。”
“你们可有信心，接管你们祖祖辈辈的使命，继续守卫我大祁安宁？”
吼声震天，后生可畏。
“臣等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大祁。”
这一刻，和众位叔父和堂兄跪下的这一刻，一个头磕在地上的这一刻，高呼效忠陛下和大祁的这一刻，陌九心中涌起一股声生不息的民族大义，一瞬间很多思绪涌上心头。
不久之前，她在父将面前坦言，自己不稀罕这个姓氏，更不稀罕做陌家人。
可就在刚刚那一刻，头磕到地上那一刻，陌九打通任督二脉，她突然想通了。
没有陌氏一族，没有陌府，没有父将，陌九根本不可能是今日的陌九。
她若像郑龄一般家境，即使她是陌九，即使她一身武艺，陛下会如今日一般器重她么？
不会，永远不可能。
之所以今日能爬到这个位置，能在这个年纪享誉天下，说到底并不因为她是陌九，而只因为她是陌府第二子。
而陌府嫡长子陌玉，双腿残疾，绝不可能带兵。
所以她才会出现，才会在长安留名，才会十二岁时便获准进入辟雍。
东祁需要陌氏一族把守边境，抵抗入侵，需要陌氏一代又一代传下去。
陌府是陌氏一族的核心，是凝聚力。
陛下需要一个强大的陌府替他管理手握重兵的众多族人，需要陌府族长拥有强大的领导力，又必须绝对效忠于自己。
不是她，也会是其他人，谁都好！
陌六，陌七，陌十，陌十一？
她今日引以为傲的这些，所拥有的虚名，不过是坐上这个位置必须要做到的。
做不到，随时都能换人。
东祁能人辈出，从不缺后浪拍前浪的后辈。
她想到哥哥的双腿，哥哥双腿，又其实只单单因为意外？
今日，她和众多亲族埋头跪在陛下面前，刹那间，却又像过了很久。
“设宴，便设在冠军侯府。”
祁武帝的声音，把陌九从沉思中拉回到现实。
“是，微臣这就去吩咐。”
“哎～”
祁武帝看向陌九的眼神充满期许，又带了些父亲看儿子的宠溺。
“你都摔糊涂了，今日特允准你歇歇，还忙前忙后作甚？”
陌九笑了，“微臣索性没摔的重，糊涂也恢复过来了。”
祁武帝却不管她，指向祁连祁盛两兄弟道。
“去挑几个御膳房手艺不错的过来，再去地窖里取上几坛子好酒。”
“朕今日，便要和众位将军，不醉不归。”
华灯初上，冠军侯府的花园里，灯笼一个个亮起来。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火焰烘烤的脸上一阵滚烫。
陌九又想起在西羌、在北匈，当时也是围坐在篝火旁。
烹煮奶茶，在牛羊肉上撒上香料。
油一滴滴落在火里，呲啦呲啦，果木燃起白烟。
内侍将烤好的羊腿抬上桌，厨子切成一大块一大块，又分装在小盘子里。
里面已放好各色调味料，内侍又放置好刀叉，才端到面前。
陌九叉起一块羊肉沾些辣椒面，放进嘴里。
肉硬且不好下嘴，咬了好几口，勉强能吞下去。
“众位爱卿，如何？上好的羊羔肉，围坐在篝火边吃才痛快，才新鲜。”
陌远回道，“陛下，羊肉鲜嫩至极，微臣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腿肉。”
武帝听到笑眯了眼睛，连连道。
“好吃就多吃，好吃就多吃。”
陌九心里对叔叔的回答充满鄙夷，白眼几乎翻到天上。
突然，武帝问道。
“陌九，朕见你只顾看着，也不吃？是不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