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剑来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假无敌真无敌
    说到这里,老人便抬起眼帘,望向宝鳞的发髻。老人原本浑浊的眼神,霎时间熠熠光彩起来,如见至宝。

    吴霜降笑道:“宝鳞道友,你是否愿意裁剪下一缕青丝赠予蔡先生?”

    宝鳞竟是半点不怀疑吴霜降的用心,也不询问对方索要自己头发的用处,直接双指并拢,割下一缕青丝,放在桌上。

    需知修道之人的魂魄与血肉,甚至是发丝和指甲,一旦落入仇敌之手,很容易就会招来一场防不胜防的飞来横祸。

    吴霜降与宝鳞坐在桌旁,老人已经收起装满女子发丝的那只绸缎袋子和宝鳞的一缕青丝。

    吴霜降微笑道:“蔡先生曾是掌管人间姻缘簿子的远古神灵,神位不算高,但是蔡先生所职掌的,就是或牵起那根红线,于我们人间男女而言,重不重要,不言而喻。而女子青丝即是情思,是蔡先生坐镇撮合山定婚店,用来炼制红线的几种关键材料之一。女子动情越深,青丝品秩越高,炼制出来的红绳当然就更好。”

    其实吴霜降说得还是不够详细,世间的痴男怨女,或是由爱转恨,头发都可以炼制为红绳,只不过男子发丝的品相不如女子。

    此外“情思”,是有年份的,用情越深、年份越久,品秩就越高。

    不过这里边存在一个悖论,首先,山下俗子的百年阳寿,就是罕见的高龄了,再者如何保证一份情爱眷念,不会随着岁月的推移而由浓转淡?其次,山上的练气士,往往清心寡欲,结为山上道侣的男女,用情深与浅,并不因为当了神仙就更深沉,甚至反而不一定比得上市井男女,故而如宝鳞、还有如今就在歇龙石练剑的程荃这般的,实属罕见。

    蔡先生欲言又止。

    吴霜降点头笑道:“如果能够早点获得宝鳞道友的青丝,当年那桩牵红线,神不知鬼不觉,说不定真就侥幸做成了。”

    宝鳞疑惑道:“吴宫主和蔡先生,原本是想要帮那两位大修士牵红线?”

    吴霜降面带笑意,以心声说道:“道号‘太阴’的女冠吾洲,与道号‘纯阳’的道士吕喦。”

    一个青冥天下以杀力著称于世的十四境女修,一个是自己退出十四境的外乡云游道士。

    蔡先生瞥了眼宝鳞的发髻,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

    吴霜降忍俊不禁道:“若是真要如此涉险行事,恐怕就要委屈宝鳞道友,至少十几年不用出门了。”

    宝鳞没觉得这有什么,只是好奇问道:“为何当年不与我直说?”

    吴霜降说道:“一来是涉险行事,我方才说了‘侥幸’,一着不慎就会树敌,落个弄巧成拙的惨淡下场。吾洲跟吕喦,招惹了谁,都不好受,何况还是同时两个。再者当年你我还不是盟友,我不愿意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何况你是剑修,城府又浅,加上隐蔽天机的手段一直是短板,我和岁除宫很容易因小失大。”

    宝鳞笑道:“吴宫主直接说我愚笨就是了。”

    吴霜降点点头,“剑修不用太聪明,太聪明的成为不了纯粹剑修。”

    宝鳞感叹道:“吴宫主,你真敢想!”

    那位道号纯阳的吕喦,她只是听说过一点未经证实的传闻。可是吾洲这个婆姨,脾气如何,举世皆知,你吴霜降也敢算计?真不怕岁除宫被法宝如雨落给直接砸没了?

    吴霜降微笑道:“山上修道,一向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偶有例外,只要不成为例外就行了。”

    若是果真木已成舟,后知后觉的纯阳吕喦,道心坚韧,兴许还可以慧剑斩情丝,与吾洲不当什么道侣。

    但是女冠吾洲,却未必舍得亲手断去这桩姻缘,说不定还要捏着鼻子感谢吴霜降的当月老,牵红线。

    宝鳞无奈道:“这种话,你说还行。”

    吴霜降说道:“余斗只是因为道力太高,根本不屑与谁勾心斗角。”

    宝鳞感到一丝别扭。

    吴霜降微笑道:“都说久病成医,那么长久为敌,双方便成知己。”

    一般练气士,可能事后听闻郑居中与余斗问道一事,兴许还会调侃一句,背剑穿羽衣的真无敌,好不容易出门远游一趟,就这么没有牌面嘛,当年停步于倒悬山捉放亭,不敢去往剑气长城见陈清都,如今连郑居中这么个山上晚辈,道龄相差了足足三千年,都敢挑衅一番、斗法一场了。

    但恰恰是吴霜降这种注定要与余斗不死不休的山巅大修士,同样是十四境,反而小心再小心,谋划已久。

    吴霜降笑道:“修道之余,闲来无事的时候,我曾经做了几场加减法的小游戏。”

    宝鳞说道:“洗耳恭听。”

    吴霜降没有卖关子。

    说在那蛮荒天下,最被山上练气士认可的存在,排第一的,当然是白泽。

    但是第二位的,就比较有意思了,不是任何一位旧王座大妖,也不是共主斐然,而是剑修绶臣。

    但因为崇拜白泽的多,恨白泽的也为数不少,故而两者加减之后,那个作为结果的数字,或者说比例,未能与绶臣拉开距离。

    至于浩然天下,山上练气士,获得最多“人心”的,更是有趣至极。

    甚至不是礼圣,而是白帝城郑居中!

    只说人间多少不在谱牒之列的山泽野修,在各自心中,由衷将那座白帝城视为心中唯一的圣地?

    恨郑居中的练气士,整座浩然天下,寥寥无几,甚至真正意义上反感白帝城和郑居中的谱牒修士,还是不多。

    但是礼圣,谈不上恨,可是厌恶那些繁文缛节和重重规矩的练气士,自然不在少数,这种对规矩、对文庙的内心排斥,当然都得算在礼圣头上了,这就导致排在第二的礼圣,就与郑居中差距很远了。

    青冥天下这边,在大掌教寇名失踪之后,就没有哪位道官,拥有郑居中或是白泽这样一骑绝尘的人心所向。

    陆沉能排第一,但是与之后的九人,差距不会太大,只说后者加在一起,大致也能敌一个白玉京陆掌教。

    宝鳞疑惑道:“计算这个,有什么意义?”

    吴霜降笑道:“所以说只是个打发光阴的小游戏。”

    蔡道煌虽然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心情复杂至极。

    小游戏?!

    当年半个家乡的骊珠洞天,就是这么个差不多的小游戏,最终决定了谁是那个一!

    决定了青童天君摆下那张赌桌留下的最后一人。

    但是那会儿在小镇开喜事铺子的老人,哪敢在青童天君的眼皮底子,为孙子胡沣泄露这份天机,一切福缘造化,只能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