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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一節  紫珍齋

    雖說年景不好,但是隨着閩粵海上巨渠的鄭芝龍的就撫,儘管珠江口外依然有海盜活動,廣州的局勢緩和多了。年末歲尾,作爲東南第一大都市的廣州又熱鬧起來。

    廣東向來土和氣暖,雖然此時中國正處小冰河期,連雷州都曾經下過雪,然而寒冷在這五嶺之南並非常態。寒潮一過,地氣便接着回暖了,大地已經是鮮花繁茂的早春景象。上自豪門大戶,下至小康之家,今年的新年仍然在歡樂中度過。除夕開始,滿城鞭炮不斷,到元旦五更時更加稠密。

    然而去年福建連歲饑荒,廣東也受了不小的影響,外來的逃荒災民和本地饑民,麇集在幾個設有施粥廠的寺廟附近的荒地上,每日討飯的饑民絡繹街巷,啼飢之聲不絕於耳。幸而天氣溫和,尚無凍死之骨,但是天氣溫暖,赤貧人口集中的地方各種疫病便同樣成了索命繩,每天各處都有保甲擡去城外化人場的。但是這情況並非今年所獨有,大家習以爲常,所以並不妨礙本城的繁華,更不妨礙大官、鄉宦和有錢人家的新正歡情。

    過了新正,就是一年一度的燈市。承宣街直到大南門約摸三四里長,沿路幾條街全是燈市。照例燈市從每年從正月初十四日開始,到十六日結束,白天是市場,晚上看燈。在燈市場上,會集着各地商人,乘機叫賣着各種商品。白天黑夜,無時不刻的人流叫叫嚷嚷,呼呼喚喚,像鍋滾似的。附近的許多街道和小巷在燈市期間都隨着熱鬧起來晚上,一家家的店鋪門前都懸着各式各樣的燈綵,有燒珠料的、彈墨緙絲的、五色紗的、明角的、紙的、麥桔的和通草的。甚至還有極其稀罕的西洋玻璃燈和澳洲軟片燈,這種澳洲軟片燈是從去年纔出現在市場上的,材質微微透明,質地輕軟,色彩鮮豔奪目,成了本地達官富商的新寵。

    特別珍貴的燈都懸在街邊的綵樓上,供人遠遠的觀瞻。這些街邊的綵樓都是南北相向,朱門繡戶,畫棟雕樑。樓上有簾幕的多是本地的大官宦和縉紳眷屬,每座綵樓的租價,一夜就得好幾十兩銀子。

    彩燈通宵不滅,可以整夜的賞燈,放煙火。煙火也是花樣繁多,令人驚歎不止。各種樂隊,各種雜耍,通宵演奏。另外,這兒那兒,舞龍隊,舞獅子的,從晚到曉,通宵男女擁擠,人山人海。

    正月十四日是燈市進入高潮的第二天。這天上午,有一個相貌不俗,已近老境的中年人,生着疏疏朗朗的三絡鬍鬚,穿一件半舊的圓領綢袍,戴着方巾,眉宇間含着幾分鬱悒神氣,騎着一匹驢子,由西城來到東城,進了惠福街,在紫珍齋的大門前下了驢子,開發了腳錢,慢慢地往裏走去。

    這位商賈模樣的中年人,本名沈範,自十二歲起便在廣州有名的珠寶行學徒,兢兢業業二十餘年熬到了大掌櫃。在這個行當裏幹了一輩子,去年剛剛辭了東家,回鄉下置點田地――年過半百也該是享點天倫之樂了的時候了。豈料天有不測風雲,膝下唯一的愛孫不知得了什麼病,傾盡積蓄遍請名醫得來的也只是一句:寒瘧入骨,無藥可救。

    這對沈老掌櫃來說,不啻于晴天霹靂。他在子嗣上甚是艱難,膝下只有一子,早已故去,這個孫子是他的全部寄託和希望,現在卻命懸一線。簡直令他萬念俱灰。

    然而也不知怎得,孫子得病的消息,居然給孫可成孫掌櫃知道了。孫掌櫃因爲鏢局的生意關係,和珠寶玩器這行頗爲熟悉。,一個自稱郭逸的年輕人便經過他的介紹出現在他面前,聲稱可救愛孫的性命,條件是要他在預備籌建的紫珍齋出任大掌櫃。對於一個素有聲名的沈範而言,另投門庭可謂是犯了行內的大忌,但他本已退休不幹,與原東家沒了瓜葛,再出山另謀高就最多也就是同道背後有些物議而已。這個年輕人雖然看似樣貌古怪,但相貌不俗,舉止得體,應當不是什麼雞鳴狗盜之徒。雖然心裏有些奇怪,但還是當時就應承下來。畢竟相比較孫兒的性命,自己這點虛名又算得了什麼?於是便抱着死馬當活馬的心情,任由郭逸對孫兒用藥。然而奇蹟確實發生了,連續幾天按照郭逸給的方法以清水吞服一些神祕的白色藥丸後,孫兒的病情竟明顯好轉。驚喜交加的他再請大夫來爲孫子把脈後,竟被告知已無大礙,只需靜養便可。按約定,燈市一落,沈範便以履約,正式投到紫珍齋的門下。

    可這紫珍齋也甚是古怪,沈老掌櫃在同業那裏打聽到些消息,說這家鋪子開張還不到一個月,似乎專做宅門的買賣,店鋪門禁森嚴,大家對其中的關節都不甚了了。有同業勸他,這家店的東家和高家關係頗深,怕不是什麼正經的來路,鬧不好是哪家海上好漢的的後臺也未可知。

    這麼一說,倒讓這沈掌櫃心裏犯了嘀咕。但是轉念想到孫可成這個人向來以老成可靠著稱,他總不會胡亂介紹東家給他。便決定先到起威鏢局看看――順便摸摸新東家的底。

    孫可成倒也毫不忌諱,一五一十把郭逸的來路都說了,無非是澳洲海商,手中有些奇貨,想到大明來謀發展賺錢之類。至於有哪些奇貨,沈範不問也知道:高家的鋪子裏賣出來的各種澳洲奇貨大概就是這郭逸手中出來的。這倒還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原先只以爲他是外省的有錢人,想到廣州這塊風水寶地來賺一票,原來手裏還真是有些好東西。沈掌櫃知道所謂的澳洲貨不但倍極精巧,而且外人幾乎不能仿製――他原先的東家曾把他請回去一起研究過市面上的各種澳洲奇貨,珠寶行裏的能工巧匠們都說,如果只是模仿外觀和結構,倒也能作得差不離,就是其中的一些材質無法知曉。

    沈範本來對出任紫珍齋掌櫃的事情就是無可無不可,知道他們是澳洲貨物的流出地,做了一輩子奇珍異寶的他好奇心大起,出任掌櫃的事情就此定了下來。這些天,

    他正忙着在同業、客戶中拜訪,初步建立起紫珍齋的業務關係。

    門前的二個小夥計,見掌櫃的來了,忙丟了掃帚,過來迎接,搭手攙扶。

    “東主在麼?”

    “在後面的賬房裏和起威的孫掌櫃談事。”內中一個小夥計恭恭敬敬的回答着。這是郭東家的家生子高弟,人很伶俐。沈範知道高弟一家都在府裏當差,是所謂貼肉的家人,雖然只是個小夥計,私下裏很受郭東家的重用,和起威鏢局的聯絡也是他一手在跑。

    實際上高弟眼下還不止受重用這麼簡單。沈範做夢也沒想到,這個還象小孩子一樣的少年,如今卻是郭逸的主要耳目之一。

    在文德嗣離開的那段時間裏,除了在鏢局練武,每天照例蒐集各種貨物的行情之外,還不斷的通過以往在高家遊玩時結識的發小,收集高舉家的材料。他頗有心計,知道文掌櫃和高家是貌合神離,互有防備。後來蕭掌櫃來了,看了他蒐集的材料。這位蕭掌櫃笑而不語,不置可否,但是賞了他銀子――讓他高興了好幾天,不是爲銀子,而是自己的工作被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