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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八節  反攻倒算(二)

    眼看這老太太夾纏不清,還滿口鬧不清的詞彙,他知道再問下去也沒結果了。又轉頭問梅老頭:

    “你說,這夥人在祠堂裏都幹啥?”

    “小的……小的……不知道……”

    梅老頭是個極本分的農民,老實的樹葉掉下來怕砸頭的人。自己老婆去信了那個什麼洋教,他本是不贊成的,但是看着老太婆身子一天天的輕健起來,覺得信了也不壞。沒料到會惹到趙大沖這個魔頭。

    “兩個女人就沒和你們夫妻倆說過什麼?”

    “小的是種莊稼的,和她們有啥好談的……”梅老頭這樣說着,可他心裏想:工作隊來到村裏,一直是規規矩矩的,不搶不要,除了徵發些糧食和蔬菜之外一物不取。和土匪、官軍相比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別。但是這話說不得。只好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

    “工作隊來,該你報仇雪恨了吧。”

    這話問得是掏心一拳:梅老頭的一個女兒,原已經配了親,被匪夥裏的一個小頭目硬是霸佔去了,弄在山寨裏。現在山寨破了,也不知道生死。上次老婆偶然在教堂提了一句,姓杜的女官長就說會幫忙查找――興許還活着,找到了就送回來。

    “趙大爺,小的哪敢啊……”他哆哆嗦嗦的回道。

    不待梅老頭說完這話,趙大沖瞪他一眼說:“告訴你吧,工作隊是呆不長的。澳洲人是海外來的海匪。就算綠林的兄弟們對付不了,朝廷也要發大兵來剿滅的。你別看他們殺了咱們村這麼多人,那不過是撿了偷襲的便宜!我告訴你,忻四爺現在有好幾百人馬,到時候真刀真槍的幹起來,澳洲人管保跑得比兔子還快!老梅!咱們是一個村的,你們一家和他們混一起,到時候誰也保不住你們……”

    說到這兒,他停頓一下,瞅瞅他。心眼老實的梅老頭額頭上星星點點的冒出好些汗珠子來。趙大沖跟着又說:“你要想久後無事,就別跟他們胡混,他們問什麼,你就來個一問三不知。知道嗎!”

    趙大沖說到這兒,又一笑:“其實我們也是一家人――你閨女不也嫁了我們兄弟嗎?”

    提起閨女的事情,梅老頭的嘴脣都哆嗦起來了。

    趙大沖覺得差不多了,把假笑收住,冷冷地說:“你要有本事,儘管去工作隊面前去嚼舌頭,咱們走着瞧好了。”

    說到這兒,趙大沖擡起右手,往空中一揮,又添說一句: “到時候,哼!”

    “是,是,我哪敢……”

    看到梅老頭已經嚇得臉色都變了,趙大沖這才吐露了真意:

    “老梅!”他說,“你和你老婆不是經常去洋和尚那……”

    “以後不去了,不去了――”

    “去,爲什麼不去。”趙大沖說,“要經常去,和裏面的人拉上關係,平時他們怎麼睡覺,刀槍什麼的都放哪裏,都看好了,回來告訴大爺我。重重有賞!”

    梅老頭的腳一軟,差點沒栽倒,他雖然是個無知的鄉民,也知道這是要他去當暗探,要給澳洲人知道就是要殺頭的。祠堂門口那一排血淋淋的人頭齜牙咧嘴的模樣立刻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這,這,使不得。”梅老頭語無倫次。

    “什麼使不得的,你活膩味了?”趙大沖鼓起金魚一樣的眼睛斥罵道,“不去這會就把你們兩口子砍了,丟豬圈裏餵豬!”

    “你就去吧。有你的好。”忻那春大咧咧的一揮手,“你佃的幾畝地,都撥給你!”

    梅老頭佃的地,即不是趙大沖的也不是忻那春的,不過這兩個魔王在村裏向來是說一不二的,田主根本不敢反抗。她說這話,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違礙。

    梅老頭扶着老婆,從趙家走了出來,外面的太陽正好,他一陣頭暈目眩,覺得象做了一場噩夢。

    “明兒要做禮拜了,陸神父叫你也要去。”他老婆絮絮叨叨的提醒着。

    “去就是了。”梅老頭悶聲不響,他還沒有受洗,不過早先心已經動了不少,老婆信,說死了能進天堂,他跟着老婆聽陸若華說了不少天堂的模樣,覺得有點和以前聽和尚唱“宣卷”裏說的西方極樂世界差不多,大概也是類似的地方。

    梅老頭也聽過些有關“十誡”、“地獄”、“煉獄”之類的事情。要是當了暗探,“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做”的“天主”恐怕不會輕易饒恕自己和老婆吧?想到老婆繪聲繪色的說的地獄的場面,梅老頭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想象出來的的場景感覺比小時候去縣城,看到到廟裏的十八層地獄圖還嚇人。他懷着滿腹的心思,慢慢的攙着老婆走遠了。

    晚上,風雨交加。趙大沖看了看銅水漏,已經是交了戌正,趙海基還是沒把人帶來。他煩躁的踱到窗前,掀開護窗板的一條縫隙往外面看。外邊漆黑,雨嘩嘩的下着。忻那春把外衣去了,只穿着個鮮紅的小夾襖,下面是灑腳褲,露着兩條白白的胳膊和一抹胸脯子,歪在木榻上玩着把象牙柄的小刀子。眼見他熱鍋上螞蟻一般,笑道:

    “下雨,天又黑,進村正好。誤不了事。”

    “你懂個屁!”趙大沖不耐煩的罵了一句,其實他自己懂什麼屁也一樣不清楚。就是有種極度的不安纏繞着他。有時候,心底深處會出現一個念頭:打掉了工作隊之後,澳洲人能善罷甘休嗎?

    突然,外面傳來敲門聲,先是三下,後敲了五下,就再沒動靜了。這是他和趙海基商議好的暗號。他趕緊敲了下護窗板,早有人過去輕輕的開了院子門。

    趙大沖趕緊打開房門,隨着一陣風雨,一個黑影閃進了屋子。身上穿着蓑衣。站在磚當地上直往下滴水,脫卸蓑衣,來人身子矮小敦實的,賊溜溜的眼睛往四周一掃。落在忻那春身上就再也移不開了。

    “三大伯?!”趙大沖驚喜的叫道。

    來人正是他的族伯:趙海諧。跟隨趙海清一直在山寨裏落草,這次居然能跑出一條

    命來,令他喜出望外。

    趙海諧忙打了個手勢制止住他,頂上門閂。他把斗笠往門邊一丟,露出滿臉的橫肉。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給倒點水!一整天躲林子裏,,渴死了。”

    “那春!給三伯倒水!”趙大沖忙不迭的招呼。這趙海諧可比趙海基要讓趙大沖恭敬多了――他可是和爹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忻那春趕緊倒了一茶碗濃茶,扭着屁股就端了過來,還甜膩膩的叫了聲:“三伯!”

    “好,好。”趙海諧色迷迷的看着她白乎乎的胸脯,又貪戀着望着她滾圓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走過去。這才一仰脖把水喝乾淨了。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推:“山路難走,滿地又都是鄉勇盤查,攀山越嶺幾十里路,累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