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臨高啓明 >四百五十二節 製假窩點
    木門背後是個普通的院落,看房屋的形制似乎過去曾經是某座寺廟宮道,如今卻改成了工坊。院子裏黑沉沉的,一點光亮也沒有。藉着月光,影影綽綽的瞧見院子裏擺着大號的水缸,舂紙漿用得石臼,元寶一般的石碾

    郝二帶着郝安來到正房門前,未等他叩門,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露出一個形容猥瑣的小個子的腦袋,見是郝二,又把頭縮了回去。

    兩邊並不交談,郝二自顧自的走了進去,郝安卻留在門外,只將門掩上。

    郝二進得屋子,照舊是一片漆黑。隱隱約約的看到眼前又是一道門,掛着厚厚的簾子,接應的人將簾子挑起,瞬間眼前一亮,幾乎讓他睜不開眼睛。

    他閉了好一會眼睛,才適應了裏面強烈的光線,擡步入內,裏面原是殿宇,高大空曠,如今卻被改成了工坊。樑柱上掛着“澳洲油燈”,將整間殿宇照得雪亮。

    殿宇的窗戶和槅扇上都掛着厚厚的黑布,遮擋得密不透風,空氣中散發着一股怪味。即有油料燃燒後的焦臭,也混合着發酵物、紙張、油墨、漿糊的氣味。

    殿宇分成了好幾個區域,各有工匠在忙碌。在殿宇正中間,是一張超大的木製長桌――比最大號的畫桌還要大出一圈來。桌旁另有長几,上面放滿了各式各樣的工具和紙卷。幾個匠人正圍在這桌子周圍凝神屏氣的做着什麼。殿宇的四壁牆上懸滿了各種字畫,再仔細看卻發現同樣的字畫少則三四幅,多得有五六幅的。

    郝二輕咳一聲,正在場中逡巡的一個管事立刻迎了過來,同時低聲道:“老爺來了”

    聞聽聲音,衆工匠紛紛起身垂手站立。

    郝二爺點點頭,示意不必多禮。問管事道:“怎麼樣還順利吧”

    “回老爺話,日常的事情都順利,只是那檔子事,還是沒多大的進展。”

    “這都折騰了幾個月了,還是沒進展”郝二的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把張師傅叫來”

    那姓張的師傅約麼四十幾歲,長年跟紙張漿糊在一起,手上擠滿繭子。見東家傳喚,忙不迭過來。

    “張師傅,怎麼樣了做出樣品來了吧”

    “老爺做是做出來了不過”張師傅遞過兩張長方形的紙片,大約有十幾釐米長的樣子。郝二爺接過瞧了瞧。

    紙片上畫滿了繁雜混亂的花紋,精細繁瑣的圖案,正上方用規整的字體寫着“財政金融省中央儲備銀行銀元儲備券”。下面還有幾個稍大的字:“準兌銀壹元”。

    “老爺這是您給的樣品。”老張指指其中一張,又示意另外一張,“這是我們哥兒幾個這幾天做得最像的一張。可”說完,張師傅自己搖了搖頭,顯然是不大滿意。

    郝員外仔細辨別分別拿在兩隻手裏的紙片,不時對照一下,有時候又輕輕抖動幾下,發現“噗噗”的聲響。

    “我看還可以吧除了紙有點兒軟綿綿的,沒有那種挺括的質感。不過已經很不錯了”

    張師傅卻笑了,連連搖頭:“不行,不行這是哥兒幾個費了兩天時間,手工畫出來的老王頭還給做了舊,不然根本不像真的。如果都這麼畫,不光幾天畫不出一張來,就是眼睛累得也受不了啊”

    “既能畫出來,不能刻版麼”郝員外望望工作臺邊忙碌的匠人們,“既然能畫出來”

    “老錢”張師傅招呼了一聲,“把你新雕的版拿來給老爺瞧瞧”

    被叫做錢師傅的男人應了一聲,趕緊端着一個大木板過來了,恭恭敬敬的放在郝二爺的面前。

    這塊木板上,放着好幾塊不同的雕版,雖然尺寸相同,但是上面花紋卻完全不一樣。

    “老爺,您瞧”

    郝二爺頭湊近了仔細看那木板,旁邊的管事趕緊將一盞澳洲油燈湊到他眼前。

    他邊看,邊用老張遞過來的鐵針虛懸着鉤劃幾下。

    “呼雕得真不錯”

    雕好的木版一共四塊,每塊上花紋都極細,且樣式繁複,彎繞曲折,彷彿藤蔓扭曲在一起。花樣複雜還在其次,關鍵是尺寸極小,有的地方,刻出的紋路只比頭髮略粗。

    這份手藝,連見多識廣的郝二爺也不由得讚歎,“老錢,你真不愧是這行裏的翹楚”

    “唉,可惜我也是力有未逮。許多精妙的細部根本做不出來,只能寄希望於人眼拙了。”錢師傅嘆道,“澳洲人的鈔票若是真得雕版印成只能說不是凡人所刻。”

    “怎麼樣,試印過沒有”

    “印了。”張師傅說着從一旁的抽屜裏取出個紙護書來,“印出來才知道差得很遠。”

    郝二爺拿起紙護書裏夾着的鈔票,乍一看,尺寸、顏色和花紋大致不差,然而拿到手中就覺得不對,且不說這紙張的質感,便是鈔票的紋樣便立刻“露了相”。

    “要說具體哪裏不對,那是必須要細看的,只是單單這麼一瞧,便相形見絀了。”錢師傅苦笑道。

    郝二爺也有同感,這假票對比真票,有一種撲面而來的“粗劣感”。說不上具體哪一處不對,但是放在一起便是渾身不對勁。感覺上去真票線條要更加精緻細膩,圖案也要更小一些。特別是色澤,假票的顏色完全是呆滯的,毫無過度和明暗變化。使得整個票面顯得呆板。

    “的確難辦”郝二爺也不得不承認,這事,不好辦

    爲了這造假票的事,他已經忙碌了幾個月了,雖說中途曾經停下來利用這裏的人力物力做過一批假稅票,但是期間投入的人力物力不計其數。到現在看到的成果卻是微乎其微。

    他不由得有些焦躁,沉吟不語。

    這錢師傅見東家面露不豫,忙道:“老爺不是小的們不用心思。實在是澳洲人的寶鈔花紋圖案實在是太繁雜了不僅僅是線條極細極密,而且還不斷變換顏色。雖說這票子上只用了藍、黑兩色,可是細數起來,光是周圍一圈花紋,大概就有三四種不同深淺的顏色有的還有光澤。更別說還有各種變幻的紋樣。每個都要專門製版。若說完全按照它的紋樣做,一種顏色套一個版,且不說這顏色我們調不調得出來,光是要套版刻出的木版,就得有十多塊還得是仔細對齊了的,如果有一版印歪了一點兒,這印品就廢了。”

    傳統的雕版彩印,受限於材料和技術,不能使用太多的顏色,且印出來的效果呆板,多成色塊狀,做不出漸變的深淺和明暗變化。錢師傅本事再大,哪怕能惟妙惟肖不差分毫的雕出套版來,顏料一上去就便顯了原形。

    “老張,我看老錢的手藝還是不太夠。”郝二爺帶錢師傅走開了,這才低聲對老張說,“這線條,粗了。還得刻得更細着纔行。”

    “老爺,這也怪不得他。”張師傅忙爲老夥伴解釋,“這線條實在是細了老錢縱然有這個手藝也刻不到木頭上。”

    傳統雕版非常講究木材,要求木材材質堅硬,質地紋理細膩,不但雕刻便於成形、易上墨,使用的時間也很長。所以多半用果木,尤其以梨樹棗樹爲佳。這次製造假鈔,郝二爺自然也是選來了上好的木料來供他們雕版。

    然而木材本身具有的紋理纖維,使得在上面無法雕刻出過於精緻細膩的雕版紋樣來。他們也想過其他材質:廣州城不乏雕象牙的好手,高手更是能在極小的象牙墜飾、象牙球上雕上各種花紋乃至文字,毫釐必現。但是象牙無法上墨,也沒有這麼大的尺寸可以開出合適大小的雕版來。

    “老張啊”郝二爺擡頭望着房頂,目光望向極遠的地方,似乎看透了屋頂,“這可和做假字畫、馬牌不一樣。這一回,事如果能辦成了,咱們以前所犯的罪過不光是一概全免,官府還能給咱們升官進爵咱們更可報了建兒、你家香茗的血仇”

    “您說官府也”

    郝二爺點點頭:“這事石翁已經知道了。他知道了這事,說我們這麼幹不成,所以特意從蘇州請來了名冠天下的刻版王和亂筆劉,估計這幾天便能到。”

    “老老爺您是說仿版能亂真的刻版王還有仿寫字跡簽名連本人都辨認不出來的亂筆劉哎呀這兩位可是”

    郝二爺微微笑了:“不錯。確是這兩位都市蘇州片子的前輩高人。不過不僅僅是他們,據說貢紙林家和墨中泰斗孟家也派了人――這兩位在咱們做假畫這行沒什麼名氣,不過他們的手藝對我們卻是有用的”

    自從他們開始造假幣,除了製版這道大關口,便是常用的耗材紙張、印墨上的問題亦未完全解決,眼下只能算是勉強湊合。幾個人殫精竭慮,始終不得其解。

    下次更新:第七卷兩廣攻略篇178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