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必留仙 >楔子
    熲國,嘉令二十二年。

    今年也不知怎的,明明已入三月仍無甚暖意。

    豫地有些清冷,一行人沿着河道往前進,兩輛馬車,一輛轀車載人,一輛載着幾箱行囊,三四人騎着馬分別護在馬車旁。

    “阿爹,”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掀起了車窗簾,簾後露出一張稚嫩的笑臉,聲音糯糯,“我們還要多久纔到呀?”

    “快了,”馬車旁騎着赤馬的青袍男人彎着眸,滿眼溫柔,“睡一覺就到了。”

    “阿爹這話都說了好多回了,”小女孩嘟起小嘴,轉頭向馬車裏道,“阿孃,阿爹他總把我當小孩兒哄。”

    “阿疏無論多大,在爹孃眼裏都是小孩兒,”車窗簾被掀得起來了些,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人探出頭來,擡眼看了眼天,憂心忡忡地問青袍男人,“允哥,這天怎麼這般不好?”

    此時不過是未時,卻暗淡得如同暮色,風沙已經起了來,水面也是驚起了波瀾,除了他們的馬蹄聲與車輪碾泥聲,便只有風聲與水聲,實在是讓人感覺不好。

    “阿孃,”後頭一騎着黑馬的錦袍少年緩緩行上前,神采奕奕,“很快便到許昌了。”

    “快些改口,”女人蹙起柳眉,“都進豫地了,別再說什麼許昌了。”

    少年點頭,看着扒在車窗上的女孩,朝她做了個鬼臉。女孩撅着嘴拱了拱鼻子,別頭藏進了馬車裏。

    馬車又行了兩個時辰,已入哺食,男人叫停馬車,衆人或下馬或下車歇息。

    女人看了眼一旁打鬧的兒女,向男人道,“允哥,我這心有些發慌。”

    “往事不會再有,”男人攬女人入懷,擡頭看着天,柔聲安慰懷裏的人,“我們行程突然,沒人知道的。”

    風勢越來越大,已是天昏地暗,一行人也不多做停留,兩刻鐘後幾人便收拾了行囊準備接着上路。

    女人正準備招呼女孩上車,就聽得女孩咧着嘴笑哈哈向她跑了過來,雙手捧着什麼,小心翼翼的,“阿孃,快看!”

    女人彎腰去看女孩微合的小手,女孩將手攤開,有些疑惑,“咦,化了嗎?”

    已經上馬的少年在後頭看着母女倆在看什麼,風聲大,他聲音也大,“別鬧啦,阿疏,快些同娘上車啦!”

    女孩癟着嘴,轉頭衝少年嚷道,“我纔沒鬧呢!”

    說罷又轉回頭看着自己的母親,圓圓的眼珠直盯着她的肩膀,小手一指,“在阿孃身上呢!”

    目光忽地又轉到自己的小手上,“我這也有。”

    女人有些驚訝,看着褚疏指尖上的白絮,擡起頭,張了張嘴,趕忙叫後頭的男人,“允哥,下雪了!”

    男人趕忙擡頭,還真下雪了。這陽春三月,倒春寒都說不過去,竟飄起了鵝毛大雪。少年聞聲也擡了頭,詫異得很,幾人面面相覷,男人也沒等旁人多反應,趕緊招呼自家兒子與貼身近衛北至、過南做禦寒準備。

    四個男人一同下馬從行囊的木箱裏拿出了油布,又卸下馬鞍,借兩輛馬車爲支架成棚,將轀車那可以不動的空間封死,轉身便去拾撿乾枝以好作柴。女人也挑了些大件衣物系在一起作擋風布,帶着女孩待在了棚裏。

    一刻鐘的功夫幾人回來,將擋風布已經馬車的縫隙都封好,在棚裏支起了小火。

    “允哥,這雪,”女人掀開一點縫隙看了眼棚外,皺眉同身旁的男人道,“怕是不會馬上停啊。”

    男人攬住女人,拍了拍她的肩。懷裏的女孩用細木枝撥弄着火堆,小聲嘟囔,“阿疏想去玩雪。”

    “阿疏乖,”女人輕吻了吻女孩的發,“等雪停了再說。”

    是夜,棚外一片寂靜,只聽得棚內火苗亂竄的聲音。女人將外袍蓋在已經入睡的兒女身上,她心還是慌,這雪已經連下了兩天兩夜,柴火都快燒完了,他們的乾糧本就沒剩多少,天寒地凍,若是雪還不停,他們也很難堅持。

    第三日清晨,女孩忽然叫了聲,“阿爹,阿孃,雪停了!”

    衆人聞聲抖雪掀開油布,確實是停了,連下三日三夜的雪終於停了,女孩歡喜得不得了,一個勁往外跑,憋了這麼久,總算可以撒歡了。

    少年也是極高興的,跟在女孩後頭,幾個大人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探路的去探路了。

    女孩本在與男孩打雪仗,不經意間卻有了驚人發現,於是大聲朝少年道,“哥,河凍住了!”

    嚷完便撒腿往結成冰的河面上跑。往年冬天,他們在外祖父家過年,總會下雪,莊院的湖也會凍住,他們幾個小輩就會在湖面冰嬉,其實也不足爲奇。

    少年本欲跟上前,卻聽得女人叫他,便只叮囑了女孩一句,“慢些跑,別太往河中去。”

    結果剛到女人身旁,便聽得女孩“啊”的一聲驚叫,再往河那邊看,不見了女孩蹤影。

    壞了,衆人聞聲趕往河邊,只見河中心有個大洞,女孩的一隻紅棉鞋歪在洞旁的冰面上。

    少年一下愣住了,反應過來時女人已經“撲通”跳入了那冰洞,男人在離冰洞有些遠的地方停了一剎,謹慎將冰洞敲得大了些,也跳了下去。

    一炷香的時間,男人將女人和女孩帶上了冰面,片刻未停,北至、歸南將從馬車上拿來的兩牀棉被分別蓋住三人,女孩緊抱着女孩,渾身發抖。

    怔了許久,男人探了探女孩的鼻息,又伸手搭脈,半晌,才放開手。

    女人抽泣着擡眼看向男人,男人眼眶發紅,抱住了她。

    少年立在一旁,只感覺呼吸一滯,腦子“嗡”地一聲,耳邊響起女人的嚎啕哭聲——

    “沒了,我的阿疏,”女人看着直挺挺躺着的女孩,不停喃喃,“我的阿疏,沒了……”

    “婉婉,”男人將女人攬入懷,“別再哭了……”

    “若是我們不提三哥兒,阿疏便不會要來許昌,”女人在男人懷裏抽泣着,“若是不來許昌,我的阿疏便不會……”

    男人啞然,擡頭見一着鶴氅的少年風塵僕僕趕來,自下馬一路跌跌撞撞、踉踉蹌蹌,似驚風之鶴。

    鶴氅少年立在男人與女人旁,看着人躺在地上的人,僵在原地——

    “走罷。”鶴氅少年望着湯池中的小舟,裏頭躺着的姑娘如同睡去一般,靜謐安詳,他知道,再也見不到那個咋咋呼呼的小女孩了。

    男人攬着女人,少年跟在一旁。鶴氅少年走出洞口時回了頭,終究還是落了淚。

    四人緩步至山谷外,男人扶女人上了馬車,少年也一同上了馬車陪着。鶴氅少年立在車旁,哽着喉嚨同男人道,“婉姨傷了心肺,怕是不好,姨父與堂兄隨南紀一同回祖父那兒罷。”

    男人頷首,他已失去女兒,不能再失去妻子。

    青陽高照,雪水微化,河水汩汩,一行人啓程離開了傷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