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身着銀色狐裘立在峽谷口喃喃,一雙桃花眼直盯着眼前翠竹叢生、青藤薜荔的山谷。
他由自家二哥所留的書信來此。信上說:
出城往東南約三百里,見河,緣河行,少時得山口,入裏見竹海,有院落,推門入,豫在此。
若不是他曾再三確認信的內容,不然還真要以爲是自己倦了那冰天雪地而做了黃粱美夢。
說來也怪,熲國去年臘月就是連月大雪,已經可謂苦寒了,今年這春天又是大雪,這雪又是連下三日,雪停時各家各戶門前足足有三尺餘深。可這裏,且不說春色如常,如果單是毫無寒氣也就罷了,可一入谷還讓人覺着溫暖起來,也同這天一樣怪異至極。
男子在谷口停了許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依信往竹海里去尋自家二哥所說的院落。
果然,不到兩裏他便見着了以竹所築的籬圍裏的竹舍。推開竹扉,暖意是迎面襲來,男子理了理裘領,皺着眉頭往裏走。
登堂,只有竹堆砌成的圓壇,壇裏淨是含苞的薔薇;再往裏,是將庭院分隔開的廊,直通室;東側庭間有一小亭,再過去是廊廡,西側庭院過去則是竹林。
正躊躇着入不入室時,男子分明聽得有人聲於西側,便轉身去了西側的竹林中。
小徑通幽處這個道理他確實是懂得的,可卻沒料到這竹林中還有個山澗匯成的水池。而自家兄長身着墨色袍衫端坐在池邊一塊大石上飲酒,對面還有一身着麻衣、長髮披散的人手持酒杯與其共飲。
“兄長竟然還有如此寶地。”男子走近至麻衣之人身旁,向墨衫男子微鞠一躬,喚了聲“二哥”。
墨衫男子微微點頭,目光在對面人身上,“這纔是主人家。”
話音剛落,狐裘男子卻已經打量起了這個箕踞着的主人,毫無禮數,這般粗鄙之人,又怎的配與他的二哥同席,於是道,“在下蘇衎,家中排行老五,自小以二哥爲尊。”
這就是拿話刺主人家對自家二哥不敬了。蘇豫聽罷瞋了蘇衎一眼,向那主人道,“他便是這樣不知禮數,莫見怪。”
主人沒有答話,只是低着頭自顧自斟酒,蘇衎有些費解地看向蘇豫,蘇豫卻笑着搖頭示意他無妨,倒了杯酒放於蘇衎那方的小几上,“老五不如坐下喫杯酒?”說罷偷睨了主人一眼。
蘇衎見那主人也沒甚反應,便順着蘇豫的話坐下來端起了酒杯,“恭敬不如從命。”
杯是還未到鼻前就聞到了酒香,這一口喝下去,口感清冽,回味無窮,果然是好酒,蘇衎還未喝過如此的好酒,這般世外之地,又有這般瓊釀,倒叫他分外好奇這主人家是何許人也了。
既是這樣想,蘇衎也就偏過頭去看了那主人,卻被主人家察覺。只見那主人擡手將搭在臉前的墨發別至耳後,看着蘇衎,問道,“怎的了?”
這不擡頭還好,一擡頭就將蘇衎驚着了——這主人原來是個女子,還是個,用“花容月貌”形容也只嫌此詞庸俗的女子,未施粉黛,卻真真是驚若天人。
蘇豫看着蘇衎微徵的模樣,笑了,“這昌都蘇五郎怕是醉了。”
sp; 蘇衎有些羞惱,直嗔怪蘇豫,“二哥總笑話我。”可這羞惱歸羞惱,他那雙星眸卻未離主人家半分。
蘇豫見狀笑出了聲,輕敲了敲面前的小几,自言自語了句,“看來伯逸預料得沒錯。”
語罷便見到主人家挑着眉喝了杯酒。果然她有些怨他未經允許私邀蘇衎,蘇豫含笑收了聲,轉頭見還直直盯着主人的蘇衎,不禁又笑出了聲。這次是實實地被那主人瞪了一眼,只好真的收了笑顏,咳了咳,“五弟可還要再來一杯?”
蘇衎點頭,一口悶了一杯酒,這好酒勁足,看着那主人,他的臉愈漸紅了,半晌,才收回目光,道,“家中有事纔來尋二哥,二哥在此世外寶地,難怪不見蹤影。”
蘇豫呷了口酒,“是啊,也不知是何故。”
語罷便看向那主人,蘇衎也匆匆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再收回,看得那主人有些不耐,撇了他一眼,“你可熱?”
蘇衎有些欣喜地看着她,點頭,又搖頭,嚥了咽口水,才問,“敢問仙人,人間何來如此仙境?”
主人家看着蘇衎這副呆愣模樣,輕笑出聲,“既是仙境,自然是天機不可泄露。”
這一笑,又叫蘇衎看癡了。
蘇豫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瞥了主人家一眼,“如此小氣,伯逸都問了這麼多天了,還是不鬆口。”
“呸,”主人家也不饒他,直捅出蘇豫的意圖,“你若不是貪我的酒會在我這留這多麼多天?”
蘇衎回神,看向蘇豫,確實是好些天沒見過他了,自家兄長一直尋他呢,所以才遣自己去他府上尋他,於是問道,“二哥在此幾天了?”
蘇豫也不答話,只佯作沒聽到,擡頭看了看天,算算時辰此時趕回昌都剛剛好,便起了身,向主人家一拜,道了句“叨饒了”。
蘇衎沒法子只好隨着也起了身,跟在其後,正準備離開,這時候主人家開了口:“可用鹽去雪,切忌直接喫雪,當心凍傷。”
蘇豫沒回頭,只勾了勾嘴角。蘇衎卻回了頭,本欲說什麼,被蘇豫一把拉了回來,兩人就此離了正堂。
剛出竹苑,蘇衎便忍不住發問,“那仙人似乎知道我爲何來找二哥?”
“知道,”蘇豫含笑看着蘇衎,“我同她講了外頭的災情。”
“那仙人這兒?”
“‘天機不可泄露’,”蘇豫借了那主人的話,無奈地撣了撣衣袍,“老五不也聽着了嗎。”
“那二哥怎的知道會是我來尋你?”
“除了你,還能有誰,”蘇豫笑着道,“老三叫你來的罷。”
蘇衎頜首,頓了頓,又道,“那仙人……”
“這事暫且不與他人道,老三也不許。”蘇豫叮囑道。
“那我可否再來?”蘇衎一副認真模樣。
蘇豫看在眼裏,卻故意不回他,只駕馬往昌都方向飛馳而去,蘇衎看着自己二哥遠去的背影,仔細回味着他剛剛那個眼神,始終也沒明白,也只好上了馬直往昌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