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個胖兵卒高高站在木板凳上,每隔一刻鐘便懶洋洋喚一句:“捉賊盜、捉劫匪、捉男男女女……”
蕭定曄駕着馬車進桂州城時,一陣風吹來,馬車簾子輕擺,露出貓兒一張營養過剩的鵝蛋臉。
那胖兵卒甚至還透過簾子,向貓兒拋了個媚眼。
貓兒是買賣人,隨時恪守個你來我往。
她也向兵卒回個媚眼,心情十分愉悅。
桂州名爲桂州,皆因城中植滿桂花樹。
現下雖是七月,然部分早桂已試探着結出花骨朵,微微綻放,香飄滿城。
時已晌午,蕭定曄同貓兒在路邊的一個小麪攤吃麪,商議今晚的行動計劃。
蕭定曄低聲道:
“我先去府衙打探,日頭一落我就翻進去尋輿圖。你去市場採買,返回後便去馬車裏等我。我們不耽擱時間,趁夜出城。”
貓兒嚥下一口面,抿嘴點點頭。
她抿嘴的時候,將面頰微微擠出兩個小酒窩,看的蕭定曄一陣氣悶。
在追求女人的事情上,他對他的情敵王三甘拜下風。
離開廣泉府的一個月,王三爲貓兒準備的喫食沒有斷頓。
一直到現下,馬車最下面還掛着兩個藤筐,裏面還有兩隻雞。
王三選的雞也極好,被貓兒捉去宰殺喫肉的也便罷了,凡是多活一日算一日的,動不動還下一隻蛋。
貓兒在過去一個月裏,睡在王三準備的馬車裏,喫着王三準備的喫食,無聊時捧着王三準備的話本子……日子堪比坐月子。
誰能想到,離開廣泉府時她還瘦的如一杆柴,一個月的逃亡,她豐腴的像熟透了的果子,隨時想讓人摘走。
只有一件事,王三算漏了。
他爲貓兒準備的衣裳,都是舊尺寸。
於是到了後半個月,貓兒幾乎日日穿着緊繃繃的衣裳在蕭定曄眼前晃悠。
自家的婆姨被旁的漢子養的滋潤,這口氣怎麼咽怎麼咽不下去。
於是近半個月,蕭定曄幾乎沒有正眼看過貓兒。
貓兒也沒有正眼看過蕭定曄。
不蒸饅頭爭口氣,她也是看重尊嚴的。
此時她應下蕭定曄,垂眸喫空碗,終於加了一句:“就在此處分開?”
他冷冷道:“先帶你去府衙周遭認路。”
她起身留下十個銅板,當先上了馬車。
馬車再行了半柱香的時間,蕭定曄的聲音從車轅方向傳進來:“你看好了,此處便是府衙。”
貓兒掀開簾子,“哦”了一聲。
馬車從府衙對面一條路上拐進去,停在一棵樹下。
蕭定曄繫好馬繮、繞去車廂門前時,貓兒也扯着一張包袱皮,快手快腳的跳了下來。
身段畢露,且活潑好動。
他後槽牙一吆:“多去買幾身合身衣裳。”
她“哦”了一聲,顯然未理解他的話中意,將身板挺的筆直。
惹眼處看的他怒火騰的燃起。
他終於忍不住,話語中罕見的露出些情緒:“胡貓兒,你要有些自知之明。”
貓兒倏地擡頭怒望他:
蕭定曄一陣語滯,終於收了面上情緒,只淡淡道:“你除了用離開威脅我,還會做什麼?”
貓兒冷哼一聲:“你當成威脅,我卻是說的實話。”
他心肝一陣抽動,原想忍下這口氣,轉頭走了兩步,又迴轉身子,恨恨道:“胡貓兒,你就是仗着我中意你,不停傷我心!”
貓兒冷冷望着他:“你中意我?對不起,我感受不到。”
桂州地處晏南中部,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地界。
貓兒攔了一輛馬車,直直行了近半個時辰,方到了一處市場。
時已日暮,晚市已擺了出來。
雖無各式菜蔬,可各式點心、活雞活鴨、各式肉乾都不缺。
貓兒吃了隨車攜帶活物的甜頭,雞自然不能少,最好是母雞,沿途能下蛋。
鴨子太吵,就算了。
公雞打鳴,也算了。
鴿子雖補人,肉太少,也算了。
兔子是要的,烤兔肉怎麼也喫不膩。
買過一圈活物,又將適合存放的各式點心總共買了二十斤。
她身攜鉅款,出手闊綽,送她來市場的馬伕被她高薪徵用爲雜役,提着所買之物,一趟趟往來於市場和馬車。
貓兒不是傻的,只先付了車伕一個銅板,餘下的十兩賞錢還扣在手裏,不會讓車伕帶着喫食跑路。
買夠喫食,還要去買衣裳、鞋子。
錦衣華服自然是好的,可不利於逃亡。
她還得再買一些粗布衣裳,萬一遇到危險,立刻僞裝了棄車而逃。
厚底子的鞋子也得幾雙,她坐在車廂裏走路少,可馬車夜裏停下,蕭定曄外出尋水源時,是要走路的。
想起蕭定曄,她又想起他一路給她擺下的臉色,以及方纔莫名其妙向她發的邪火。
她爲他選鞋子的腳步一頓,便去往另一鋪子。
待出了鋪子,再經過那賣布鞋的店,心中又是一陣氣悶。
如此幾番躊躇,在路旁進進退退,便與一個身量極矮的漢子撞了個滿懷。
她還未來得及叱罵,那矮漢子已擠進了人羣,幾閃便不見了人影。
她下意識將手探進袖袋裏,面色立刻大變。
空的。
袖袋裏的荷包,不見了!
她立刻轉身去尋那矮子,此時哪裏能尋到人。
她肉疼的險些暈倒,扶着路邊樹杆緩了幾緩,方跌跌撞撞出了市場,一步上了馬車,同車夫道:“去府衙。”
天上已現了圓月。
再過一個月,就是人間團圓日。
貓兒渾身無力坐在馬車裏,心如刀割。
待到了府衙近處停馬車的小巷,她立刻跳下馬車,同車夫道:“先等等。”拎着裙襬便跑了過去。
蕭定曄輿圖到手,已坐在了車轅上,瞧見貓兒滿頭大汗跑過來,停在他面前肯次肯次說不出話,便蹙眉道:“又是何事?”
她眼圈一紅,眼淚珠兒立刻淌了滿面:“荷包……荷包不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