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1751 去紅嶺
    表舅帶着他們去紅嶺電廠,也就是紅嶺水庫,說電廠還是前幾年延續下來的習慣,那個時候,紅嶺電廠可是公家單位,縣集體,屬於縣水利局的下屬單位,附近村子裏的人,想進紅嶺電廠都不可能,人家招的可都是居民戶。

    那時候紅嶺電廠的工人,穿的是勞動布的工作服,腳上是翻毛牛皮的大頭鞋,一看就是工人階級,走在村裏和鎮上,都神氣得很。

    只是後來,戶口的概念模糊了,紅嶺電廠也日漸沒落,加上又沒有什麼經濟效益,早就從當年的金鳳凰,變成了野草雞。

    電廠的隸屬關係,也從縣水利局,到了鎮裏,鎮裏想不要都不可能,水利局機構改革,實行管辦分離,這些小的水利工程,所有權都下放到了所屬地的鎮鄉一級。

    紅嶺電廠沒落了,變成了鎮裏的一個麻煩,特別是這麼一個只有一臺水輪機,裝機容量才兩千五百千瓦的小水電廠,和一個泵房差不多的單位,居然還有十六個工人,都是正式工,都是各種關係,沒地方塞,塞到這裏來的,每個月都要鎮裏貼錢發工資。

    雯雯說白送給人也沒人要,指的就是這個。

    他們從村裏出來,經過那座水泥橋,還是沿着路邊的小溪往前開,開出去五六公里,這條溪到了盡頭,一個三岔口,過了橋,溪就不再是溪,而是一條小河,河水就在這三岔口,分成了兩股,一股流向雯雯和倩倩他們村頭,還有一股,流向劉立杆不知道的所在。

    他們再往前開了七八分鐘,河也到了盡頭,眼前是一個山坳,山坳的口子上,築了一道二十幾米高的堤壩,堤壩的後面,就是紅嶺水庫,而堤壩腳上,河流的盡頭,有一幢房子,這房子就是紅嶺電站的機房,小河的水,就是從這房子下面流出來的。

    房子不大,大概兩百來個平方,房子的外面是一個三四百平方的院子,院子里長滿了草,院牆已經坍塌了一半,所以那鐵柵的院門,關不關都是一樣的,它就常年開着。

    雯雯把車開進了院子裏,停在廠房前面,廠房的大門關着,掛着鎖,大門上用白油漆寫着“機房重地,嚴禁入內”。

    表舅罵了一句:“機器又壞了。”

    表舅和劉立杆說,這紅嶺電廠,還是七O年建造的,當時大家家裏的照明和田裏的水泵、打稻機,靠的可全都是這裏的電,可惜,這電站的設備這麼多年,也老了舊了,一年反倒有大半年是停着的,反正現在大家用電,也已經不靠這裏。

    四個人下車,出了院子,朝堤壩靠近左側山麓的方向走去,那裏有一條高達二十幾米的階梯,直通壩頂。

    四個人裏面,只有表舅一個人爬着臺階如履平地,其他的三個人都爬得氣喘吁吁的,劉立杆說:

    “不應該啊,二十幾米,也就六七層樓高,我爬一個六七層樓,怎麼會累成這樣?”

    雯雯看着他,一臉的壞笑,劉立杆問:“你笑什麼?”

    雯雯搖了搖頭,不吭聲,擡頭看看前面的表舅,繼續往上爬,表舅已經把他們甩開一大截。

    劉立杆說:“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坐下歇歇。”

    屁股上馬上被跟在後面的倩倩擂了一拳,倩倩罵道:“你他媽的晚上爬得那麼勤快,白天爬不動了?”

    走在前面的雯雯也聽到了,哈哈大笑,她說:“你讓他坐,看他能不能坐得下去。”

    “我操!”劉立杆伸手摸摸臺階,臺階是滾燙的,只能堅持着繼續往上爬。

    從下車開始,這一路都是暴曬,把三個人臉上的油都曬出來了,雯雯和倩倩雖然戴着草帽,也不頂用。

    爬到壩頂,劉立杆看到前面一片綠蔭,不禁大喜,人都感覺涼快了起來,堤壩頭上的這一片綠蔭裏,還有兩幢房子,走過去看到,房子的外面還是一個院子,院子的面積不小,把壩頂和邊上山坡連接處的這一大片平地都囊括在內,總有七八畝大。

    房子是兩幢兩層的建築,一幢是紅嶺電廠的辦公樓,一幢是宿舍樓,可以想見,這個現在看起來不顯眼的電站,在當時,確實是當地的一個大項目,正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外面的院牆上,還寫着“抓革命,促生產”和“備戰備荒爲人民”的標語,顏色早已經褪色。

    他們走進了院子,朝辦公樓走去,整個院子都被鬱鬱蔥蔥的樹木遮蔽着,一片的蔭涼,走進院子,就聽到搓麻將的聲音,辦公樓前面的樹蔭裏,支着一張麻將桌,四個人坐着,還有三四個人站在邊上看着。

    看到他們進來,有了朝表舅擡了擡手,算是打過招呼了,還有人看了看雯雯倩倩,又看看劉立杆,叫道:

    “雯雯,帶你男人來我們水庫洗鴛鴦浴了?”

    大家鬨笑起來,雯雯罵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有人說:“撕嘴不怕,只要撕之前,先親親嘴就可以。”

    大家又是一陣鬨笑。

    “滾!”雯雯看着說這話的人罵道:“要親和你老婆,那個大齙牙去親,別不小心舌頭被她咬斷。”

    大家樂成了一團,表舅問:“大腦殼呢?”

    有人朝身後的辦公樓指了指說:“在學習上級文件。”

    表舅領着三個人朝裏面走,走到一扇敞開的辦公室門前,大概是爲了透氣,門裏面就擺着一張躺椅,一個人躺在躺椅上睡着了,他臉上蓋着一把蒲扇,下身穿一條大褲衩,上面是一件背心,背心的下襬捲上去,露出了一大截白花花的肚子。

    辦公室裏,房頂的吊扇不停地轉着,把辦公桌上的報紙,一掀一掀,嘩啦嘩啦地響。

    表舅伸手在那肚子上“啪”地拍了一下,那人哆嗦一下,慍怒地一把扯掉臉上的扇子,露出了一個大腦殼,大腦殼正想發火,看到是表舅,笑了起來。

    “起來起來。”表舅說。

    那人看到雯雯和倩倩,和她們點點頭,順便朝劉立杆也點了一下,人坐了起來,伸出一隻手,表舅握住了他的手,一把把他拉了起來,順腳一腳,把那鋼管和帆布做的躺椅,往裏踢開了,踢出了一條進去的路。

    表舅和劉立杆說,這大腦殼就是電廠的廠長,指了指劉立杆,還沒有開口,大腦殼叫道:“知道,知道。”

    表舅讓雯雯倩倩和劉立杆在木頭的沙發上坐,一邊叫着:“倒水倒水,爬到你們這上面來,渴死了。”

    大腦殼笑道:“我又沒有請你來,你自己這麼積極,要來視察工作,怪誰?”

    嘴裏這樣說着,不過還是拿出了一次性的塑料杯,辦公室裏也沒有飲水機,他拿起擺在牆腳的飲用水桶,捧着,把水先倒在一個搪瓷盆裏,再把盆裏的水,分倒進一隻只杯子裏。

    拿着水回來,他才正正經經地問表舅:“有什麼事?”

    “帶我外甥女他們來看看,鎮裏不是要把你們這裏賣了嗎。”表舅說。

    大腦殼看着雯雯問:“你要買,你買好啊,給你打工我願意。”

    雯雯說:“我纔不要,看到你這個豬頭,我腦子就痛。”

    大腦殼嘿嘿笑着,表舅說:“是劉老闆要來看看的。”

    “一樣一樣,他們不是一家的嘛。”大腦殼說,看樣子這一家人,還確實是鎮裏鎮外,名聲遠播。

    “你們下面,怎麼又停工了?”表舅問。

    “有一根軸斷裂了,老機器,零件都配不到,找人家工廠加工,我們在等着零件。”大腦殼說。

    劉立杆看到牆上貼着一張已經泛黃的,早年那種藍色的曬圖紙曬出的地圖,上面是藍色的楷體字“紅嶺電廠示意圖。”

    劉立杆站起來,走到地圖前看看,他看到那示意圖上框出來,紅嶺電廠的面積不僅包括裏面的紅嶺水庫,和堤壩下面,包括機房在內的那一長條,連水庫四周的山,都有一部分包括了進來,劉立杆問:

    “這水庫四面的山,也是你們電廠的?”

    大腦殼說對,“水庫四周,朝向水庫這面的山,都是我們的。”

    “這好像是當年水庫建好,就劃給你們電廠了,原來有一部分,還是我們大隊的。”表舅說,大腦殼說對。

    “你這個電廠的權證什麼的有沒有?”劉立杆問。

    “有土地證和房產證的,就是我們這個院子和堤壩兩邊,邊上這些山,我記得只有林權證。”

    “能不能給我看看?”劉立杆說。

    “你要看當然可以,我想想啊,這些東西放在哪裏了。”

    大腦殼說着,走去了辦公桌前,把側邊的抽屜一個個打開,都沒有找到,他坐在那裏想了一會,然後拍了一下自己的腦殼,好像想起來了,他從抽屜裏,拿出一串鑰匙,走到了靠牆的兩隻鎖着的木頭櫃子前。

    打開一隻櫃子,還是沒有找到,再打開一隻櫃子,高興地笑道:“找到了找到了。”

    他從櫃子裏捧出了一隻裝皮鞋的紙盒,捧到了茶几上,打開上面的蓋子,劉立杆看到裏面一紙盒,都是各種證件。

    劉立杆打開看看,裏面不僅有壩頂上這個院子的土地證,土地面積確實如他估計的,有七畝多,還有這兩幢房子和下面廠房的房產證,有水庫四周山林的林權證,幾本林權證的面積,加起來有六千多畝。

    劉立杆還看到了一本內容和前面那些證照重疊的,可以說是覆蓋了前面所有內容的《寧遠縣小型水利工程產權證》,這個證件登載的內容很全面,把山林、堤壩、水庫、廠房和辦公設施,全部登載在上面,它的範圍,和牆上那張示意圖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