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2261 唱不回來的過去
    光線昏暗的船型屋裏面,散發着一股枯草腐爛的氣息,還有一股黴味,哪怕這屋子的門一直開着,黴味也散不去。

    張晨對這樣的氣息太熟悉了,他以前在海城做的那些工地,角角落落,經常會有這樣的黴味,很奇怪的,這黴味好像很害怕人,同樣的一個空間,同樣的通風條件,只要這空間裏有人在活動,黴味就很難滋生,但只要人離去五六天,黴味就會在這裏降臨。

    張晨早就發現了這個事情,但一直都想不明白。

    船形屋裏面的地面是泥地,地上有幾個坑窪,手電的光掃過去的時候,可以看到這些坑裏,水是沒有的,但溼漉漉的,黃大毛擡頭看了看上面的草屋頂,和他們說,這屋頂該翻修了。

    然後,他自己和自己耳語般地說,誰會來管,沒有人會管了。

    方天成問黃大毛:“老哥,你們做這船型屋,有沒有什麼講究?”

    黃大毛清了清嗓子,“呸”地一聲把一口清痰吐在地上,用鞋底蹭了蹭,他說:

    “要說起這個,就多了,最重要的就是材料的準備,造屋的木頭,用的都是去山裏找的格木,也就是鐵木,七到九月份去砍伐,這個時候的木料不生蟲,砍回來之後,最少要放一年,能放兩三年的話最好,等木頭完全乾透了,再拿來用。

    “還有竹子,竹子要在晚稻開花之後,冬至前後砍的竹子最好,這個時候的竹子不容易長蟲,砍回來之後也要放上一年,要陰乾,時不時地還要澆澆水,不要讓它乾裂了,頂上的葵葉,我和你們說過,最好也是秋冬季的,採回來之後曬乾。

    “還有就是紅白藤,這個最容易,什麼時候採回來都可以用,只要曬乾就可以,其他的還有,這地面,用的是黏土,弄弄平,夯實,太陽曬乾之後,這黏土地就和水泥地一樣堅硬,造房子之前,要先打地基,等地基曬乾曬透了,再開始搭上面的部分。”

    黃大毛說着的時候,張晨和方天成手裏的兩隻手電筒,朝頂上照着,兩條光柱在屋子裏,好像在追來追去,他們看到這房子內部的結構,其實很簡單,中間是三根二十幾釐米粗的立柱,三米多高,兩邊各有三根兩米左右高的柱子,中間的柱子上,橫着一根脊檁。

    兩邊的矮柱子上,各有一根橫樑,從脊檁到橫樑,有一根根的椽子,椽子很雜亂,有毛竹也有木頭的,中間又有一根根的橫檔,也是有毛竹又有木頭,和這些椽子橫豎交叉,形成一個個方格。

    不管是立柱和脊檁之間,還是椽子和橫檔之間,都是用藤纏繞的,沒有釘子,也沒有榫卯,整個屋頂,就靠這些木頭和毛竹支撐起來。

    張晨發現,這草屋和江浙一帶老建築最大的不同,就是上面沒有人字梁,大概是因爲草屋頂的重量,要比瓦頂輕的緣故。

    黃大毛和他們說,中間的這三根高的立柱,叫“戈額”,“戈額”就是男人,邊上那六根矮的柱子,叫“戈定”,“戈定”就是女人的意思,表明一個家庭,是由男人和女人組成的。

    “按這個比例不對啊,二比一,老哥,那一個男人,不是可以有兩個老婆了?”

    包天斌說,大家都笑了起來,黃大毛反問:“你們漢人,以前一個男人,就一個老婆?”

    “妻妾成羣。”張向北說。

    這一間的船形屋,長約十五六米,寬六米多,整個面積有八九是個平方,不算小,但因爲屋頂低矮,特別是到了邊上,屋頂幾乎要碰到人頭了,所以並沒有給人很寬敞的感覺。

    加上它還用一人多高的稻草泥牆,隔成了兩間,前面那間有三石火竈,是廚房加餐廳,後面是全家人的臥室。

    他們走出這間船形屋,看到邊上還有比這小得多的,大概八到十個平方一間的草棚,大草棚的頂是拱形的,而那小草棚的頂是人字型的。

    張向北問,這小草棚是不是養豬的?

    黃大毛說:“不是,我們這個寨子,豬都是散養的,白天都在寨子裏跑,晚上的時候,就去邊上屋檐下面的豬欄裏睡覺,這小草屋叫‘隆閨’,意思是沒有火竈的小房子。

    “我們黎族人,小孩子到了十四五歲的時候,就要和父母分居,男孩子要自己去山上取木料取茅草,給自己蓋這麼一間‘隆閨’,女孩子是父母幫助她準備,幫助她蓋。”

    “主要是到了這個年紀,小孩子懂事了,大人晚上的事情讓小孩子看到不好,還住在一起,大人也不方便吧?”

    包天斌說,大家都笑起來,在場的都是男的,男的在一起,又混熟了,說話就沒有那麼講究了。

    黃大毛也笑了起來,他說:“我們黎寨是落後,但沒有你們漢人那麼保守,我們對男女之情,還是比較開放的,我們年輕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玩隆閨’。”

    “玩隆閨?什麼意思?”

    張晨來了興趣,問,同時遞過去一支香菸,黃大毛把煙接住,張晨替他點着,黃大毛吸了口,把煙噴出來,定了定神,和他們說:

    “‘玩隆閨’主要就是對歌,傍晚的時候,拿着鼻簫、洞簫和口弓,到女的‘隆閨’前唱歌,男的唱‘開門歌’,意思是我來了,你願不願意我進去?女的要是不願意,她會唱‘閂門歌’拒絕你,讓你去別的‘隆閨’玩,要是願意,就會一邊和你對着歌,一邊打開門。

    “進去之後,男的要唱‘請坐歌’,問女的請不請他坐,女的就會對唱着答應,接下來就是對唱歌謠,彈口弓和吹簫,一整個晚上就這樣玩。”

    “就這樣,沒有玩別的?”包天斌問。

    黃大毛笑了起來,知道老包說的別的是什麼意思,他說:

    “你要是想玩別的就唱出來,唱求愛歌、忠情歌等等,要是喜歡對方,就把自己的草帽送給她,女的要是回送你草帽或者花帶,那就是表明她也喜歡你,男女之間,在‘玩隆閨’的時候有了小孩也不稀奇,家裏的大人不會罵你們,寨子裏的人也不會說你們閒話。”

    “老哥你年輕的時候,肯定風流倜儻、一表人才,泡了不少的女孩子吧?”包天斌問。

    黃大毛嘿嘿地笑着,他說:

    谷眐

    “我兒子就是我‘玩隆閨’的時候有的。”

    大家都鬨笑起來,包天斌叫道:“果然厲害啊,老哥!”

    “來來,老哥,你給我們唱唱,讓我們見識見識。”張晨說,其他的人也叫好。

    黃大毛在檐下一塊橫着的,架在兩個泥墩上,當作是長凳的木板上坐了下來,其他的人或站或坐,都在等着,黃大毛開始唱了,聲音有些沙啞,他用的是黎語,其他的人聽不懂他在唱什麼,但他臉上流露出來的那種深情,和聲音裏的那種調皮,讓他們感受到了男歡女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