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337 第335章 向蘇十二捅刀
    七日公祭順利結束,但它所造成的影響卻猶如慢慢發酵的酒麴,將氣味滲透進了每一條市井巷陌之間。

    “隔代遺傳”成爲京城的百姓們茶餘飯後熱議的詞,再有人私下裏說起太皇太后昔年的醜聞,影射先帝與今上並非龍種時,就會遭遇旁人的嘲弄:

    你是沒見過當今聖上長得有多像顯祖皇帝?這要不是親祖孫,我腦袋摘下來給你。

    太皇太后年輕時偷人?那又如何,她又不坐龍椅,只要生的兒子是龍種就行。再說了,女子守不守婦道是自家男人的事,將來她去了顯祖皇帝身邊是要挨罰受刑的,你一介布衣鹹喫蘿蔔淡操什麼心?

    類似的論調逐漸壓倒了之前的諸多流言,從各地錦衣衛探子陸續傳回的信息看,其他府城的情況也差不多。

    公祭之後,官府張榜告示,將妖書案定性爲真空教妖言惑衆、意圖謀逆的又一惡行,至此民間輿論出現了明顯的反轉,且從府城向廣大的州縣擴散。

    蘇晏的計策奏效了,只是受限於這個時代信息傳播的速度,輿情引導的效果並非立竿見影,需要一段比較長的時間才能覆蓋全國。但至少在天子腳下的京城,龍脈疑雲的陰霾開始散去。

    對此蘇晏終於能稍微鬆口氣。他希望自己能爲朱槿隚、朱賀霖父子掃出一片晴天,更重要的是在將來的史書上,不讓兩代帝王留下正統與合法性存疑的污點。

    朱賀霖很高興,深居東苑的太皇太后卻氣個半死。

    ——闢謠了沒錯,卻只是爲她兒子與孫子的血統正名,而非爲她本人的清譽。派去市井間當耳目的宮人們回來時,都不敢轉述那些繪聲繪色的“秦王妃卅載春閨祕史”,生怕把她活活氣厥過去。

    太皇太后懷疑由蘇晏一手策劃的“闢謠”,根本就是故意犧牲她的名聲,好換取這個真相在民衆心目中的可信度。於是她忍無可忍想找大孫子要個說法。

    朱賀霖料到她會鬧事,百般託詞不見。太皇太后受此打擊,鬱怒攻心,一病不起。

    祖母生病,按理說兒孫要牀前侍疾。可朱賀霖哪裏是那種爲了禮法而憋屈自己的人,說不去就不去,難免引得朝中的衛道士們扛出孝道大旗好一通規諫。

    朱賀霖不能公然違背孝道,也不能不給這些皓首老臣們面子,只好捏着鼻子表示受教了,回頭給太皇太后問安、送禮、端了幾碗湯藥,氣鼓鼓地回殿,找蘇晏來陪着用茶點,順道吐槽。

    蘇晏聽完大笑。

    朱賀霖瞪他:“我這都憋屈死了,你還笑!”

    蘇晏反問:“爲什麼不笑?非但我笑,你也該笑一笑。”

    “什麼意思?”

    “在爭儲奪位的這場鬥爭中,你是勝者,她是敗者。勝者對敗者的所有寬容、憐憫,甚至必要時放低姿態,都是一種施恩,因爲勝者知道,敗者已經一無所有。”蘇晏給他遞了一塊豌豆黃,“說起來,你表現得越孝順,她這心裏就越不是滋味。你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地硌硬她,回頭還賺取朝野一片‘聖上仁孝’的頌揚之聲,這難道不是一件很值得笑的事嗎?”

    ——原來皇帝還得這麼當!朱賀霖回想起父皇平日裏幾乎無懈可擊的做派,似乎從中窺見了某種爲君的藝術。

    “現在不憋屈了吧?”蘇晏笑問。

    非但不憋屈,還覺得挺解氣。但朱賀霖繃起了臉,嘴角壓出一道三分不快、七分委屈的折線:“怎麼不憋屈?朕大好青年,夜夜孤枕難眠,只能一遍遍地回味你我水乳交融的那夜,白日裏又得面對你一本正經的臉,那滋味有多難熬,難道你不知道也不在乎?蘇卿,你一點都不愛朕,還說什麼‘臣心一片磁針石’‘提攜玉龍爲君死’,分明是詐騙!”

    蘇晏指尖捏着半枚豌豆黃,笑僵在了臉上。

    “……小爺,你講點道理,這詩句說的是忠君報國,我怎麼就成詐騙了?”

    “古人云‘君臣德合,魚水斯同’,你連魚水之歡都吝於給朕,忠的哪門子君?”

    這位小爺一旦進入胡攪蠻纏狀態,就沒道理可講了,蘇晏一口嚥下嘴裏的豌豆黃,含糊道:“債賤!”起身拔腿就走。

    見對方這副對他避之如虎的模樣,朱賀霖心頭憋悶許久的怒火猛地燒起來,一把攥住蘇晏的手腕,將人猛地拽入自己懷中:“朕允許你走了麼?怎麼,想抗旨?”

    蘇晏被他的胳膊箍着掙不脫,無奈道:“好了,適可而止吧小爺。咱們剛纔不還聊得好好的,只要不涉及私情,我們完全可以做到君臣魚水,何必自尋煩惱呢。”

    朱賀霖面露悍然之色:“我們之間的關係,憑什麼只能由你一人來認定?你說君臣就君臣?你說師徒就師徒?蘇清河,你怕不是忘了——要說雷池,你我已經趟過,要說禁線,你我也已經越過,如今還想裝着無事發生,可能嗎?”

    他將蘇晏掙扎的雙臂緊緊捉住。蘇晏一個趔趄,整個後背壓在圓桌上,把盤中未喫完的豌豆黃都壓扁了。

    朱賀霖向前傾,定定地注視蘇晏,眼神像暴雨後的江面,用驚濤怒浪掩着水底深處的不甘與疼痛、狂烈與決絕。

    他俯身在蘇晏耳邊,沉聲道:“奉先殿一夜,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也不相信你就真的能忘乾淨。你敢對着天地良心發誓說,那一夜對你毫無影響,而你對我朱賀霖亦是毫無感覺?”

    蘇晏一時語塞。

    片刻後,他方纔說:“有約在先,情債兩清。我意已決,君無戲言。”

    朱賀霖盯着他的眼睛看,蘇晏先一步移開了目光。

    又一次被無情拒絕。不過這次似乎有些不同……朱賀霖恍然地想,一貫伶牙俐齒的清河,這次竟沒能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這意味着什麼?

    *

    通政司,新升任的右通政崔錦屏正在桌案後,整理從各地上呈朝廷的奏本。

    這些通過“馬上飛遞”送到京城的各地消息,連同在京官員們的奏本,一起匯聚到通政司這個信息樞紐中心兼中轉站。奏本經過分類整理後,要麼上送內閣,要麼在早朝上統一呈給皇帝。

    在茶樓上與蘇晏撕破臉後,崔錦屏這幾日有些神情不屬,總在做事時忽然走神,沒兩下又驀然清醒過來,暗惱地低罵一句:都是蘇十二的錯!

    “——通證大人!”一名小吏腳步匆匆地走進廨舍,將手上捧的一疊奏本放在桌面,取了最頂端那本直接遞給崔錦屏,“於閣老的奏本,從大名府六百里加急抵京的,下官不敢耽擱,立刻給送來了。”

    崔錦屏當即打開奏本,快速瀏覽完,臉色丕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