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5 第五章 抱緊這條小腿
    “呵……”新上任的太子侍讀蘇晏用寬大的衣袖遮住口鼻,偷偷打個呵欠,順便挪了挪開始僵化的腰椎。

    這幾日他早出晚歸,白天到文華殿陪讀,下了學又被太子拉去東宮閒聊玩耍,留他用晚膳,拖到宮門下鑰之前才放他回去。夜裏不時溜去胭脂衚衕,喫酒聽歌看舞,到後半夜方纔歇息,次日難免就有些精神不濟。

    堂上的嚴大學士,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讀四書五經,一個時辰下來居然連杯水都不喝,實乃愛崗敬業之楷模。

    想起朱賀霖的評價,蘇晏不禁嘆了口氣:嚴大學士的課不是枯燥乏味,是極其枯燥乏味。一般是他讀一句聖人之言,其他人跟着讀五遍或十遍,幾乎沒有註釋講解,完全是“讀書百遍其義自見”的忠實擁護者。

    不過也幸虧如此,自己滿肚子的敗絮纔沒有露餡兒。

    用指尖按了按溼潤的眼角,蘇晏掃視一圈,只見七八個翰林院侍讀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還有兩三個侍講正埋頭苦寫,估計正在準備下一場的講座內容。

    而萬綠叢中一點紅的太子殿下,正微側着頭,用手指支着額角,做出一副沉思者的姿態,眼珠子卻不安分地滴溜溜直轉。

    見蘇晏目光往這裏瞥來,太子眼中乍然一亮,朝他挑眉聳鼻,用誇張的口型無聲地說話。

    蘇晏仔細分辨,好像說的是“下午想法子溜出宮去玩”,立馬搖頭。

    雖說之前兩次都是在宮外鬧市見到朱賀霖,可前世的電視劇他也沒白看,太子微服出宮,萬一被皇帝知道,正主頂多被訓斥兩句,陪同人員可就倒黴了,一句“慫恿皇子冶遊”或是“規勸不力”,輕則杖責,重則掉腦袋。他要是答應了,不是沒事找抽麼?

    朱賀霖見他搖頭,臉色頓時一沉,齜着白牙做了個威脅的神情。

    蘇晏與他處得有幾分熟了,這種程度的怒氣值並不放在心上,懶洋洋地拿白眼望向屋頂。

    朱賀霖氣得直磨牙,額上青筋都突出來了,恨不得撲過來掐他個半死,不料被嚴大學士察覺,點名提問。

    幸虧他性格機敏,文章學得也不差,孔子孟子地海扯一段就過關了,只是臉色變得越發難看,惡狠狠瞪着蘇晏,活像要把他撕碎吞進肚去。

    蘇晏暗暗嘆氣,想到今後除了陪讀陪玩,還要負責哄太子高興,覺得自己朝皇家專職保姆的道路又前進了一大步。

    沒奈何只得朝朱賀霖笑了一笑,以示撫慰討饒,張口無聲地道:昨日我在市集買了箱皮影,下午叫人演給你看。

    朱賀霖本來氣得快要七竅生煙,忽然見蘇晏綻出個桃花流水般的淺笑,不由呆了一呆,彷彿這股水波從胸口流捲過去,滿腔怒火被澆熄了大半。

    蘇晏看他愣怔,以爲沒看明白,對着口型又說了一次。

    朱賀霖倨傲地擡起下巴,嘴角往下壓了壓,表示“本太子勉強恩准你的請求”,可惜由於面容尚帶幾分稚氣,顯得氣勢不足。

    蘇晏忍不住露出戲謔的笑意,斜了他一眼後轉開臉去。

    於是乎,認爲被輕視了的太子殿下整個上午都處於一種心神不定、煩悶暴躁的狀態中,好容易捱到下學出了文華殿,便面色不善地朝蘇晏逼近。

    蘇晏見他一臉邪火,估摸是小霸王脾氣又上來了,只好在腹中挑揀一些甘詞蜜句,準備一會兒當泡沫滅火劑用。

    不想太子還沒來得及發難,一個內侍喘噓噓地快步走來,稟道:“小爺,皇爺召您即刻去乾清宮。”

    及時雨啊,蘇晏鬆了口氣,盤算着趕快出宮,免得被這顆不定時炸彈的怒火波及。

    朱賀霖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兩步跨到跟前,兇巴巴地戳着他的胸口:“老老實實待在東宮等我回來,要是敢擅自出宮,看我怎麼收拾你!”

    *

    蘇晏在端本宮枯坐了小半個時辰,實在百無聊賴,看窗外陽光正好,春花初放,心念一動,想到花圃柳塘邊逛逛,也算是賞景踏青,便交代了宮人幾句,獨自出了東宮。

    內宮園子果然花開爛漫,奼紫嫣紅。蘇晏信步緩行,嗅着拂面微風中夾雜的木葉清香,很是愜意。

    心神一鬆,睏意便涌了上來,他左右看看寂靜無人,找了一處乾淨蔭涼的樹叢鑽進去,躺在鬆軟的綠茵地上,揪了根新嫩草葉叼在嘴裏,不多時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與說話聲隔着樹叢飄過來,把他吵醒了。

    蘇晏伸了個懶腰,那股慵憊勁兒似乎還未褪盡,乾脆就攤在草地上,想等人走過了再出來。

    不料那些腳步聲恰恰就在樹叢外停了下來。

    只聽得雍雅的男子聲音道:“藍喜,那是什麼花兒,開得不錯。”

    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像是……皇帝?蘇晏一個激靈,像當頭潑了盆涼水,睏意驟然全消,蹭地一下從草地上彈坐起來。

    另一個細柔的聲音道:“回皇爺,那是爪哇國進貢的胡姬花,確實開得好看,粉粉紫紫,蝴蝶兒似的。”

    景隆帝又道:“回頭給東宮送幾株去,就說是朕對太子勤於學業的獎賞。這孩子喜歡稀罕玩意兒,就是沒個常性,喜新厭舊的。”

    藍喜諾了一聲,又道,“對了,方纔都察院與六科給事中送了摺子過來,奴婢見皇爺正跟小爺說話呢,就擱在案上了。”

    “無妨,朕知道那些言官要說什麼,不就是替李乘風求情麼。朕關了他幾日了?”

    “有五日了。”

    “差不多該放出來了,否則糾劾的奏疏又要像雹子似的砸到朕這兒來,煩不勝煩吶。”

    “不知奉安侯是不是……”

    “一併放了,省得貴妃一見朕就哭鬧。不過這衛浚素有惡行,不能便宜了他,罰他半年俸祿,在府中禁足兩個月反躬自省,寫份罪己書。”

    藍喜恭聲道:“還是皇爺高明,一道‘外戚亂法,直言勿諱’的口諭,李閣老最近是可了勁兒的給奉安侯找茬,終於把他激得暴起。御前毆逐可是大罪,貴妃娘娘求情免罪還來不及,斷不敢再去打擾太后她老人家的清淨,爲奉安侯與長寧伯討要實權了。”

    景隆帝輕笑一聲:“這滿朝上下,只有你最體解朕心,你說朕該如何獎賞你?”

    藍喜的聲音頓時帶上了一絲輕顫:“奴婢不敢要獎賞,只求一輩子爲皇爺打雜跑腿,做個鞠躬盡瘁的馬前卒。”

    景隆帝淡淡道:“你跟隨朕多年,那點小心思朕怎麼會不清楚。只要你不結黨營私、陽奉陰違,聰明伶俐點未嘗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