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8 第八章 陪玩七葷八素
    擦乾溼發,又被灌了碗湯藥後,蘇晏看窗外日已過午,忽然想起差不多到了太子下學的時間,連忙告辭了幫他整裝的內侍,匆匆走出殿門,剛一拐角,險些撞上一人。

    他定睛一看,是個中年內侍,着墨綠單蟒袍,腰繫鸞帶,頭戴烏紗描金帽。看冠服的品秩,應該是位太監,一張清水鵝蛋臉,疏眉朗目頗爲清秀。

    那太監笑吟吟地朝他拱了拱手:“險些撞到蘇侍讀,得罪得罪。”

    蘇晏覺得他的聲音有些耳熟,仔細一回想,失聲道:“藍公公?”

    藍喜意味深長地笑道:“原來蘇侍讀還記得與咱家的半面之緣。”

    蘇晏拱手:“何止記得,昨日幸得公公好心搭救,在下感激不盡。”

    藍喜做了個收聲的手勢,壓底嗓音:“這裏人來人往,不甚方便,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兩人沿步廊走了一段,拐進一間空蕩蕩的廊廡。藍喜打量了一番蘇晏,方纔道:“蘇相公長得不像令尊,倒有幾分像令祖父。”

    蘇晏有些喫驚:“藍公公認識家祖與家父?”

    藍喜道:“何止認識,你叔公與我父親乃是契兄弟,論輩分,我託大叫你聲賢侄如何?”

    原來還有這層關係……儘管對家鄉那令人滿頭黑線的舊俗相當無奈,蘇晏還是施了禮,謙遜地叫了聲:“小侄見過世叔。”

    藍喜扶起他的手臂笑道:“賢侄不必多禮。此事你我二人心知肚明即可,在外人面前,須只裝作不認識才好。皇上一向忌諱內臣與外臣親近,若是知道你我這層關係,日後用人時必多有顧忌。賢侄懷才抱器,前途不可估量,斷不可因爲一時疏忽耽誤在小事上。”

    蘇晏很有些佩服這太監的謹慎老辣,點頭道:“小侄記住了。世叔是皇上身邊近侍,凡事先知先覺,今後若是山雨欲來,還望世叔先給小侄吹點雨前風,多多提點。”

    藍喜道:“那是自然,咱家在宮中就你這麼個親戚,不照顧着你照顧誰呀。剛纔御書房的事我聽說了,看來皇上挺喜歡你,只要你把太子哄好了,遇事機靈點兒,咱家在侍奉時瞅準機會多提起幾次,皇上自然會看你更重。”

    蘇晏連連擺手:“可別,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看見皇上心裏就發憷,腿肚子都抽筋。反正我也沒打算往上爬,還是敬而遠之,免得哪天不小心觸怒天顏,把之前欠的廷杖一併打回來。”

    藍喜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糊塗!當官哪有不憋足了勁往上爬的?你不往上爬,就要做別人踩腳的凳子,朝廷裏多的是磨牙嚼骨的惡狼猛虎、殺人不見血的陰謀詭計,到時候別說烏紗不保,連身家性命也要搭進去!

    既然在朝爲官,就要步步往上爬,一直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直至大權在握,位極人臣!”

    蘇晏被他說得有些怔忡。

    藍喜又道:“你知道什麼是爲官之道?咱家在宮中待了二十多年,看清看透,只得出四個字:‘揣摩聖意’。

    那些官位呀、權力呀哪裏來,還不都是皇上給的,皇上一句話可以把你捧上天,也可以讓你摔下地,若是不懂討皇上歡心,任你才高八十鬥八百鬥也枉然。

    咱家進宮的時候,只是個最卑下的火者,整日含辛茹苦,夾縫裏求生,從聽事、監丞一路爬到如今這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那些外臣包括內閣的摺子,那一份不是咱家親手給蓋的玉璽?那些文官武官見了咱家,哪一個不是滿臉堆笑、客客氣氣的?若不是靠着這四字真言,哪有今日的風光。”

    蘇晏聽得咋舌,活生生的官場厚黑學呀,由一代大太監現身說法,煽動性與說服力兼俱,要是一心爲官的人聽了保證熱血沸騰。

    可惜他生性懶散、胸無大志,前世如此,這一世也沒多大改變,只想當個喫喝玩樂的紈絝子弟。

    偏偏天不遂人願,陰差陽錯地一腳踏進了官場這淌混水,從那時起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伺候完小的,現在又要來伺候大的,還得時刻擔心脖子上的那一顆長得夠不夠牢,何苦來哉!不如隨波逐流,順其自然,安安穩穩地當個不大不小的官就好。

    心裏雖不已爲然,爲了避免麻煩,蘇晏還是擺出一副受教的表情:“世叔一番教誨真是令小侄茅塞頓開,今後定加倍努力,不敢辜負世叔的期待。”

    藍喜面泛笑意,頷首:“孺子可教。”

    蘇晏忽然記起什麼似的,叫起來:“啊,太子快要下學了,怕是要差使我,我得回東宮去。”

    藍喜忙道:“太子性情驕縱豪橫、喜怒無常,可不比皇上待人寬和,你別耽擱時間,快去伺候吧。”

    蘇晏心中暗道:我跟你看法正相反,小鬼容易對付,一隻張牙舞爪的貓兒而已。大的那個纔是成了精的老虎,面上雖然溫和,內中實在是深不可測,以後還是能躲多遠躲多遠的好。

    “那小侄就告辭了。”他拱了拱手,剛走幾步,又轉過身來,“對了,小侄昨日不慎丟失了一枚荷葉玉佩,不知世叔可有在園子裏見到?”

    藍喜搖頭:“未曾見到。快去吧,別惹小爺發脾氣。”

    蘇晏有些失望地應了一聲,邁出了廊廡。

    *

    剛到端本宮門口,蘇晏便拉住內侍富寶詢問,得知太子還未從文華殿回來,心道不在也好,省得花口舌解釋去御書房的事。

    他匆匆進入殿中,想了想,脫去一身冠服倚在羅漢牀上,重新把被子掩好。

    旁邊的薰籠裏燃着未燼的安息香,輕煙氤氳之下,蘇晏也有些迷糊起來,半闔着眼似睡非睡。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覺得面前有人,貼得極近,溫熱的氣息噴在臉上,眼皮上一陣飛絮拂羽般的輕癢。

    蘇晏猛地睜眼。

    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孔“呀”的一聲往後彈開,倒像是被他嚇了一跳。

    望着嘿嘿乾笑的太子,蘇晏無奈地挑了挑眉毛:“殿下又在玩什麼花樣?”

    朱賀霖有些尷尬,又有些得意地把藏在身後的左手拿出來,原來是兩根細細的象牙牙籤。

    “方纔我發現清河的睫毛又長又翹,就想試着放根挑牙上去,看看能不能託得住……”

    蘇晏朝屋頂直翻白眼,磨着後槽牙道:“殿下還真閒得慌!”

    朱賀霖不滿地撇了撇嘴角:“還不都是因爲你。說好了出宮去玩的,回來看見你還是病怏怏地躺在牀上,沒勁!”

    蘇晏嘆口氣:“臣病體不宜伴駕,殿下何不自己找些消遣,或是另叫人陪你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