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43 第四十二章 噩夢還是春夢
    太子隨御駕於午後從東苑啓程,申時回到端本宮,晚膳也不太用,臭着一張臉生悶氣。

    小內侍富寶六歲起便服侍他,算是一起長大的玩伴,人生得伶俐,太子的心思也常能捉摸透幾分,見狀獻計道:“明日奴婢陪小爺出宮,去蘇侍讀家?”

    太子黑着臉:“明日小考,李太傅嚴厲,我若是逃課,他又要去父皇面前告狀。你說,偌大個東宮,多少間殿空着,不就是佔一張榻,多大點事,父皇怎麼就不同意?整天又是規矩又是體統的,越老越囉嗦。”

    富寶低叫:“小爺哎,可不敢亂說!皇爺才三十五,正是春秋鼎盛,萬一給聽見了,還不得生小爺的氣,到時可沒好果子喫!”

    太子哼哼兩聲:“父皇若自認爲年輕,只當胡話是過耳風,又何必生氣。對,他是不老,這不剛又生了個兒子,春風得意,能年輕十歲呢。”

    富寶知道太子的心結所在,但這是自己萬萬不能搭話的,只好拿他的心頭好岔開話題:“要不,奴婢明日悄悄出一趟宮,替小爺去看望蘇侍讀?小爺有什麼要說的話,要送的事物,儘管託付奴婢。”

    太子勉強接受:“行吧,你先替我去瞧瞧。去御藥房裏多拿些人蔘、鹿茸、紫靈芝,緊好的挑,給他補補元氣……哦對了還有,花露也帶幾瓶過去,要最好的零陵香。還有還有,他喜歡的小點……算了,直接叫個廚子去他家,要會做藥膳的,從內庖選,不要光祿寺的,他們做菜忒難喫。”

    富寶笑着連連答應。

    太子總覺得他臉上笑意有點曖昧不明的味道,惱羞成怒地踢了他一腳:“還不去置辦,笑什麼笑!”

    這一腳的力度只比玩鬧時略大些,富寶行個禮,笑嘻嘻地去了。

    太子沐浴完畢,照常喝一碗牛乳,用馬尾制的玉柄牙刷,沾着沉香、青鹽和熟蜜調成的牙膏淨了齒,懨懨地上了拔步牀,翻來覆去只是睡不着。

    之前宮女鋪完牀,想要熄燈被他阻止,這會兒燭火還明亮得很,映照得掛帳上的盤金繡龍紋清晰可見。

    朱賀霖從牀尾暗格裏摸出一沓從民間集市上買的擬話本,翻幾頁丟一本,翻幾頁再丟一本。

    倒不是因爲本子無趣,而是他這時情緒浮動,體內有股說不出的燥熱,像奔流淤堵於狹窄的河牀,急切地想找個一瀉/千里的出口,怎麼也靜不下心。

    殿內角落裏那張紫檀藤心羅漢榻,是蘇晏之前感染風寒、留宿東宮時曾經睡過的,朱賀霖望着空蕩蕩的榻面,腦子裏好似萬花筒,一忽而是蘇晏入睡時低垂的長睫毛,羽扇般纖密;一忽兒是喂粥時金勺兒觸碰到的嘴脣,花瓣似的粉嫩姣好;一忽兒又是他被自己壓得發紅的手背,紅痕浮在白玉上,濃麗得觸目驚心……

    太子失神片刻,收回目光,揀了留一本最新的,心不在焉地翻看。

    “……酒酣,洞賓先寢。魏生和衣睡於洞賓之側。洞賓道:‘凡人肌肉相湊,則神氣自能往來。若和衣各睡,吾不能有益於子也。’乃抱魏生於懷,爲之解衣,並枕而臥。洞賓軟款撫摩,漸至呷浪。魏生欲竊其仙氣,隱忍不辭。”

    ——什麼東西?朱賀霖心底驚了一下,這呂洞賓是男仙吧?魏生再標緻也是男子吧?如何個“漸至呷浪”法?

    他翻到文名一看,“假神仙大鬧華光廟”。哦,假的,難怪。

    又繼續看。

    “至雞鳴時,洞賓與魏生說:‘仙機不可漏泄,乘此未明,與子暫別,夜當再會。’推窗一躍,已不知所在……枕蓆之間,餘香不散。魏生凝思不已。至夜,洞賓又來與生同寢。一連宿了十餘夜,情好愈密,彼此俱不忍舍。”

    朱賀霖面紅耳赤,忽然想到——既然冒充神仙,用的還是男身吧,如何能與魏生“情好愈密”?自己與蘇晏也同殿而寢過,算不算情好愈密……

    他心頭顫亂地又往後翻了一頁,看到假洞賓招了個假仙姑來,“三人共寢。魏生先近仙姑,次後洞賓舉事。陽變陰闔,歡娛一夜……”只羞得面如火燒,低罵一聲“荒/淫無恥”,將本子胡亂往暗格裏一塞,閉眼倒回枕頭上。

    可閉了眼仍不得安生,腦中閃念不止:爐中氤氳的香氣、席間凌亂衣帶、趾甲上的蔻丹、滿枕青絲如瀑……全是香豔零碎的畫面飛舞,如風捲落英,煽得他口乾舌燥。

    朱賀霖跳下牀,倒了滿杯冷茶,一口喝乾。冰涼入腹,瞬間打個激靈,那股燥熱似乎也被撲滅了。他重又回到牀上,輾轉幾多,不知何時,迷迷糊糊睡着,做了個夢。

    夢中他便是那魏生,被個極風流俊美的男神仙摟在懷中,哄着他解衣就寢。

    他心底不情願,又莫明有些期待,懵懵懂懂隨其擺弄,待到對方玉山傾覆,忽覺不妥——乾坤倒錯了,自己須得在上面。便一翻身,將對方壓在身下。

    男仙也不掙扎,只是一聲輕笑:“人生苦短,極樂無邊,何不共赴神仙地?”

    他胡亂摸索,卻總不得其門而入,驀然看清對方的臉,脣角含情,鳳目流輝,宛如雪地上薄粉輕紅的一樹桃花……是蘇晏!

    太子驟然驚醒,粗重地喘着氣,滿額都是細密汗珠。袴襠中潮溼一片,他掀被看去,竟是夢遺了。

    “……富寶!富寶!”他有些手足無措地高聲叫。

    外間守夜的宮女急急碎步而入,跪地道:“小爺有何吩咐?”

    朱賀霖抓起枕頭,從掛帳門簾處砸出去:“叫你們進來了嗎?滾出去!”

    宮女們慌忙退下。富寶進了殿,見鷹平木攢海棠花圍拔步牀上,掛帳的玉鉤還在晃盪,太子坐擁衾被,蠶蛹般把自己包得緊緊。

    富寶爬進一人寬的牀前圍廊,跪在踏板上,緊張地問:“小爺這是怎麼了?”

    朱賀霖扭過頭,眼眶中彷彿帶着血色,將被子掀開一角:“你看,這是怎麼了?”

    富寶探頭看,又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辛腥味,像四月庭中開的石楠花。他也傻了眼:“奴婢不知……奴婢連根都沒有的人……”

    成勝聽了宮女稟告,進殿問安。他雖同樣是幼年去勢的閹人,但畢竟年近五旬見慣了宮闈之事,一望便知,笑道:“恭喜小爺,這是開了精關,今後便可以行人倫之事。”

    朱賀霖茫然:“啊?”

    “小爺是個男人了。想當年,皇爺就是在十四歲定下正妃人選,十六歲大婚。等這事兒報上去,尚儀局便會派宮婦前來教習,除了看春畫,大婚前還會帶小爺前往歡喜佛密室,觀摩佛像機關,領會交接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