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100 第九十八章 有節操的直男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自掛東南枝。”

    “人生在世不稱意,不如自掛東南枝。”

    “垂死病中驚坐起,轉頭自掛東南枝。”

    “人生自古誰無死,還得自掛東南枝。”

    “大人這是——真是——”荊紅追忍笑道,“好文采。”

    蘇晏搖搖晃晃地騎在馬背上,兩腿內側的嫩肉在鞍韉上磨得生疼。他頭戴一頂大斗笠,斗笠邊緣垂下的黑色紗幔能擋風沙、遮烈日,頗爲實用,奈何造型太娘。

    “與本大人有沒有文采何干,這是詩詞混搭的藝術。”他鬱悶地長嘆口氣,在煙塵瀰漫的黃土路上繼續顛簸前行,曼聲吟哦——

    “廉頗老矣,宛轉蛾眉能幾時?”

    “老夫聊發少年狂,一樹梨花壓海棠。”

    “朕爲將軍解戰袍,芙蓉帳暖度春宵。江州司馬青衫溼,從此君王不早朝。”

    荊紅追聽得耳根發熱,不自覺地看向蘇晏身上的青衫,腦中萬千綺念凌亂飄忽,又被理智狠狠壓下,嘴裏安慰道:“我知道大人這一路奔波辛苦,每日趕路枯燥無聊。好在此地離靈州已經不遠,快馬加鞭的話,兩三日就能抵達。”

    蘇晏聽到“快馬加鞭”四字,腿根更痛了。

    離開橫涼子鎮後,他們手中沒有地圖,一面問路,一面輾轉,好容易在天黑前進入定邊城。

    荊紅追把他安頓在客棧,交代了一句“大人先休息,屬下去去就來”,便要出門。

    蘇晏猜他是要去弄盤纏,忙叫:“別去殺人。”

    荊紅追失笑:“我曉得,現在是大人的侍衛,不是殺手了。”

    蘇晏又說:“也別打劫好人家。”

    “屬下只取不義之財,大人若是不放心,我會記下哪門哪戶,將來把錢還上。”

    蘇晏想想事急從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於是同意他去了。

    荊紅追一夜之間弄到了百餘兩銀子,都是碎銀,還有些銅板,很是夠這一路花銷,次日另買了兩匹良馬。

    本來他想買輛馬車給蘇大人乘坐。但馬車速度慢,且這一帶官道路況極差,蘇晏估摸自己能把胃袋顛出來,只好作罷,覺得騎馬還輕快些。

    前兩天還好,到了第三天,嬌生慣養的後遺症出來了。

    常年騎馬的人,大腿內側都有一層繭子,而蘇晏全身皮膚白且薄,幾乎能看清皮下青紅色的細小血管,髀肉哪裏經得起馬鞍時時刻刻的摩擦,火辣辣地作痛。

    他不願顯出示弱與矯情之態,咬牙強忍,忍不住了,就瞎念幾句混搭的歪詩,轉移注意力。

    眼下一聽“快馬加鞭”,頭皮發麻,那口意氣一下沒撐住,虛聲道:“阿追我喫不消了,我要下馬歇歇。”

    荊紅追以爲他中暑,趕緊給扶下馬。

    剛好附近有道小溪穿橋而過,橋是拼湊的木板橋,涓流在亂石間也細得十分寒磣,但好歹算是清澈。蘇晏摘下斗笠放在溪邊石塊上,只覺兩腿打顫,坐不是站不是,左右看看無人,蹬掉鞋履開始脫長褲。

    荊紅追驚道:“大人!”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褲腰帶。

    蘇晏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拽什麼,周圍沒人。再說,裏面不還有短褲麼,又不遛鳥。”

    荊紅追不肯撒手:“大人要做什麼?!”

    蘇晏沒奈何,只好老實交代:“我大腿疼,看看情況。”

    荊紅追一怔,臉紅耳熱地鬆手,背過身去,朝道路方向擋了擋。

    蘇晏脫下長褲一看,大腿內側果然紅腫破皮,再磨下去就要肉爛血流了。他扶着石塊慢慢坐下,吩咐:“阿追,你去包袱裏找兩條棉紗給我。”

    荊紅追回頭見他大腿,兩邊各有巴掌大摩擦傷,像白玉上的一片嫣紅血沁,觸目驚心,忙半跪下來查看,心疼道:“大人腿上被馬鞍磨得這般厲害,都是屬下的疏忽,是我沒把大人照顧好。”

    他自幼在飢寒中打熬,習武時能席地而睡都算是舒服的了,知道蘇大人細皮嫩肉,卻沒想嫩得跟豆腐差不多。

    加上蘇大人又戴着紗幔斗笠,看不清神情,不知他忍痛到現在,登時自責不已。

    蘇晏嘆氣道:“不關你的事,是我這身皮囊太不中用。”原主基佬也就罷了,還特麼身嬌體軟易推倒,至今連塊腹肌都沒練出來,簡直是廢柴中的廢柴。如果有二次魂穿的機會,他願意折壽十年換回自己原本的身體,實在不行,給個護心毛肌肉大漢外殼也行,再怎麼都比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強吧。

    荊紅追回到馬旁掏包袱,見橋對面的遠處道路上出現了一大隊人馬——準確地說,馬背上人影只二三十個,後面浩浩湯湯的一片,全是無人騎乘的馬匹,在頭馬的帶領下,走得規規矩矩。

    看着像是往來邊城的馬幫,要麼是販貨返程,要麼就是直接賣馬的。荊紅追收回警惕的目光,取出棉紗走到蘇晏面前,半蹲着替他包紮傷處。

    片刻後,橋上方陌生的聲音驟然響起:“這是在做什麼?”說的是大銘官話,帶着輕微的異國腔調,尾音像低迴的滑弦。

    荊紅追轉頭,見隔着木橋,溪對岸人馬停駐,爲首男子騎在一匹出奇高大的駿馬上,正神情玩味地注視他們。

    男子看着很年輕,但說不清具體歲數,作左衽胡服的北漠打扮,一頭濃密微卷的長髮披散於肩背,編成許多細小發辮,兩鬢髮辮上串着金環和綠玉/珠,與他橄欖石顏色的瞳眸交相輝映。膚色是日曬風吹後的茶褐,高鼻深目,臉部輪廓粗獷硬朗又不失英俊,令人一見便聯想起長河落日、大漠風煙,是一種雄渾而蒼茫的意境。

    “我以爲草原兒女奔放,沒想中原人也有這般不拘禮教的,佩服佩服。”男人打趣似的說道,語氣卻並不讓人討厭。

    蘇晏順着對方的目光,低頭看向自己——坐在溪邊岩石上,光溜溜的大白腿向兩邊岔開,中間是荊紅追的後腦勺,位置與角度都十分曖昧,的確很像在做什麼不可描述之事……

    不,這是個天大的誤會!我是個有節操的直男,絕不會在光天化日下行此齷齪之舉!

    蘇晏正想替自己澄清一下清白,荊紅追扯過長褲往他腿上一搭,起身擋住橋頭衆人視線,寒聲道:“與你何干,要你多管閒事!”

    異邦男子愣了愣,哈哈大笑道:“開個玩笑而已,何必如此生氣。我看到你在爲他包紮,是傷在大腿上了?”

    荊紅追一臉生人勿近,眼神森冷,散發着“快滾別礙事”的騰騰煞氣。

    蘇晏尷尬地提着褲子穿上,把手搭在荊紅追肩上,說:“沒事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