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109 第107章 你很急我很慌
    景隆帝最終還是沒讓沈柒帶隊離京,而是選擇了騰驤左衛指揮使龍泉,讓他暫領五千錦衣衛兵馬,奔赴陝西尋找失蹤的蘇御史。

    這一日是八月初四,離蘇晏墜谷已經過去了九天——

    褚淵找人未果花了三四天,鴿子飛回來花了三天。調撥人馬時,因爲原定的錦衣衛指揮使辛陣海意外墜馬受傷,以及太子遇刺之事又耽誤了一兩日。最後龍泉帶着隊伍出京時,蘇晏正在從定遠前往靈州清水營的路上。

    八月十二,蘇晏於白雲客棧與褚淵等人重逢。當夜,清水營的信鴿便攜帶着幾封密信,飛往京城。

    密信送至御前時,紫禁城中正依照慣例,舉行中秋宮宴。

    說是宮宴,卻不像其他佳節那樣,留朝堂重臣們參與宴飲,畢竟是團圓節,大家都歸心似箭地想與家人團聚。

    故而這宮宴就成了皇室的家宴。

    先皇后已薨,後位空懸,御花園裏的祭月儀式由太后來主持。

    太后切完月餅,分賜後宮諸人,借這機會,又旁敲側擊地提醒皇帝,催他立後。

    景隆帝心不在焉地應付了幾句,藉口更衣散酒氣,在懷抱幼子的衛貴妃與其他三名妃嬪失望的目光下,離席而去。

    父皇一走,太子朱賀霖不想單獨面對皇祖母的冷臉,跟着溜了號。

    豫王也想走,但被太后出言挽留,只得留下陪母用膳,親手爲她剔螃蟹肉沾酒醋喫。

    太后用了一筷子蒲包蒸蟹,問豫王:“聽說前陣子,太子遇刺了?現下如何?”

    豫王在蘇葉湯裏洗淨手上腥氣,心想這都過去多少天了,您纔想起來打聽這事。人在時不當面問,倒來問我。

    他知道母后不待見朱賀霖,一半因爲不喜歡已逝的先皇后,厭屋及烏,還有一半是因爲朱賀霖從小與她不親近,兩人脾性不投。

    但因爲十五年來,宮中只有朱賀霖這麼一個皇子,太后除了日常勸說皇帝勤往後宮走動,訓誡妃子們溫柔解意留住帝心,其他倒也無話可說。

    今年卻不同了,衛貴妃誕下二皇子朱賀昭,在後宮中卻母憑子貴,一時風頭無兩,便攛掇着太后,在皇帝面前諸多暗示,想把位分提一提,哪怕還夠不着繼後之位,升個皇貴妃也是好的。

    太后是衛氏的親姨母,又對新生的小皇子十分喜愛,自然樂見其成,少不得從旁襄助。

    衛貴妃作嬌賣癡,太后煽風點火,一部分朝臣開始重提立後之事,景隆帝被前朝和後宮煩得不行,在二皇子滿月時,也曾考慮過是否晉升衛氏爲皇貴妃。

    結果出了靈光寺行刺案,奉安侯斷臂,衛氏一族氣勢洶洶反撲蘇晏,聯手朝臣和太后,將他逼出了京。

    臨行前,蘇府半夜被歹人打砸,蘇晏本人險些着了毒手。這事徹底激怒了景隆帝,派人將鹹安侯衛演和奉安侯衛浚申飭了足足一個月,纔在太后的苦勸下停止,沒把衛浚剩下的半條老命給活活氣死。

    衛貴妃的晉升希望也因此化爲泡影。

    她哭鬧一個多月後,發現曾經百試百靈的法寶不管用了,她的皇帝表哥這回是真狠下心,不顧枕蓆之恩,也不顧總角情分,除了看望二皇子,一步也不邁入她的永寧宮,更別提留宿了。

    衛貴妃懷疑是哪個妃子,或是哪個新冒頭的宮人作妖,勾了皇帝的魂兒去。在後宮打探後,卻發現這兩個月來,皇帝沒有卸任何一宮的燈籠,也沒有臨幸過任何一個宮人,每天夜裏不是教導過太子後獨宿養心殿,就是在南書房批摺子直至次日早朝。

    ……皇爺這才三十有五,就開始厭倦女色了?衛貴妃心裏直犯嘀咕,着御膳房上了不少壯陽補腎的菜品。

    景隆帝一開始沒在意,用了碗鹿血膏,當夜便陽亢不止,渾身的燥熱感洗過冷水也沒降下來。衛貴妃趁機打扮得千嬌百媚,去養心殿送親手燉的冰糖燕窩,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爬牀也。

    龍牀是爬上去了,皇帝卻沒接受她的服侍,當她的面給自己瀉了火,而後穿好衣袍,拂袖而去。

    衛貴妃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朕不是不行,而是對你毫無興趣,省省力氣罷!她自覺受了莫大的侮辱,在龍牀上哭了一整夜,次日爲了顏面,不得不做出深承雨露的模樣,一路鳳輦招搖地回到了永寧宮。

    是夜皇帝在御書房枯坐了兩個時辰,捏着一枚荷葉透雕青玉佩,在指間來回縈繞,又把抽屜裏藏的一本從陝西來的奏摺拿出來,反覆翻看。

    到中秋宮宴,這事兒纔過去幾日,皇帝自然沒有好臉色給衛貴妃看,連帶對太后的態度也冷淡了些,沒露面多久就找藉口走了。

    御駕轉去南書房。片刻後,太子探頭探腦地出現在書房門口。

    景隆帝瞥見兒子,笑了笑,招手示意他進來,問:“怎麼剛開宴就離席,今年中秋菜色不合口味?”

    “父皇不也離席了麼。”朱賀霖沒精打采地往圈椅上一坐,“想到清河還不知流落在什麼地方喫苦,我就半點胃口都沒有了。父皇你說,清河他該不會——”

    他一口氣梗在喉嚨,離水的魚般翕動了幾下嘴脣,眼神暗藏着恐慌與焦灼,急迫想找個強大的慰藉似的,望向自己的父親。

    景隆帝壓住了再度涌起的心煩意亂,平淡地說:“會找到的。”

    “可是,錦衣衛走了十一天,若是快馬日夜兼程,這會兒也該到陝西了!怎麼還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朱賀霖關心則亂,竟忘了信鴿飛越千里也是要時間的。

    皇帝注視着太子的神情,問:“你很急?”

    朱賀霖一怔,反問:“我當然急,難道父皇就不急?”他雖心機不深,卻並非眼瞎,父皇對蘇晏的態度,比起對其他臣子格外不同,儘管父皇在人前極力掩飾,卻瞞不過他這個做兒子的。他有時甚至懷疑,父皇對蘇晏是不是也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之所以說“也”,是因爲蘇晏這兩個月頻繁出現在他的春夢中。

    精關已開,又看了不少春畫,即使對情事再懵懂,也漸通曉了其中關竅,知道自己這是對蘇晏生出了愛慾。這不僅僅是少年人滿腔赤誠的“永不相負”,而是一種更狂熱、更渴切,也更陰晴不定、馳魂奪魄的情緒。

    這種情緒讓他彷彿一頭新長成的雄獸,開始對身邊與他狩獵與求偶目標一致的其他雄獸,產生了危機感和競爭意識,哪怕對方是他的父親。

    他盯着父皇的眼睛,想要尋找到明確的答案,帶着初生牛犢不怕虎似的,一股壯烈的倔勁兒。